四月的兰兹河碧波荡漾,从阿兰登山区刮来的东风在这条不算宽的河流上荡起细浪,引着这条青色的河流汇入翡翠河。
兰兹河是德为得和普里敦的分界线,在埃德尼韦恩一世时代,徳赫巴斯的军队就是跨过这条河进入普里敦,把阿兰·菲利普扶上普里敦公爵的宝座,所以这条河又被普里敦人称为“菲利普的小溪”。
兰兹镇就在河的北岸,那是普里敦军队进攻德为得的第一个障碍。
南方军团的代理军团长、原第六十三骑兵师师长赫卡里姆·诺·维庭正站在河的南岸,眺望着河对面的兰兹镇。康诺特的军队在几天内,已经在这座小镇建立起坚固的防御工事,层层的堑壕沙包堆起的临时堡垒让维庭代理军团长的精锐骑兵不得不止步,放弃了立刻进攻的打算
维庭家族也是军事世家,赫卡里姆的父亲和兄长,两位维庭爵士都在十年前西里西亚的战场上为国捐躯,而赫卡里姆所在的第六十三骑兵师没能参加那一次的战争,只能看着父亲和兄长为家族取得巨大的荣誉,而自己却寸功未立。在长兄死后,维庭爵士的头衔由他年轻的侄子继承,虽然维庭家族两代人的战死使这个家族获得了皇帝的格外青睐,特意将爵士头衔升为男爵,但是这些都与赫卡里姆都没有关系,他依旧在南方军团按资排辈的慢慢耗尽军人生涯。
赫卡里姆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不甘于成为旁支然后慢慢没落,所以他参加了普里敦亲王米歇尔七世的派系,并且在前任军团长突然离世后,第一时间控制了南方军团,并将这支帝国编制人数最多的军团献给了亲王,从而换得了代理军团长的职位。
不过,虽然名义上是军团长,但是他指挥得动的只有他的本部第六十三骑兵师,甚至连军团内其他亲王派系的成员,都因为觊觎着他的位子,而不太听从他的命令。所以在亲王等待盟友,下令南方军团作为先头部队向德为得进发时,他只能带着他的本部骑兵先行抵达战场。
第六十三骑兵师只有五千人,而且骑兵并不善于攻坚,在看到兰兹镇已经建立起牢固的防御工事后,维庭军团长果断放弃进攻,先占据住河的南岸,等待后续部队。他等待的援军是南方军团的后续部队,至于亲王和其他几位公爵的军队,依旧还要一些时间才能抵达前线。
满编的南方军团一共有九万人,十四个主力师和一些辅助部队。但是现在的南方军团显然不能发挥出帝国最大军团的战斗力,只有三万人能被派上战场,其余的部队都被亲王闲置在后方,并且派出自己一部分的亲信部队看住那些无法信赖的军官。
维庭军团长举着望远镜,从镜筒里他看到了康诺特行省的旗帜,以及帝都警备部队的旗号。不用问身边的参谋他也知道这两支部队的兵力,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万五千人。尤其是帝都警备部队,那只是一支隶属内政部的宪兵部队,或者说民兵武装,在他指挥的三万正规军面前,完全不配作为敌手。
但是维庭军团长也深知,自己的三万人也有相当的水分,对于其他几个各怀鬼胎的师长而言,在战场上出多少力,完全要看自己能够震慑他们到什么样的程度了。
收起望远镜,军团长示意参谋把地图拿过来。毕竟曾经是在同一面国旗下战斗的军队,他的手里还是有着亲王提供的兰兹镇军事地图。这张地图十分详尽,可见亲王的谋划也没少下功夫。
兰兹镇依河而建,依河而生,就像它以兰兹河的名字命名一样,兰兹河就是它的生命线。小镇大部分都在北岸,也有小部分散落在南岸,一条能并行两架马车的桥连接着南岸的一些农场和旅店。在南方军队到来前,南岸的居民已经撤回北岸帝国军队的庇护下,而人去楼空的建筑,自然被军团长征用了。
“西留尔人在桥上设立了至少三个机枪堡垒,而且这条桥太过狭窄,我们的骑兵很难在这样的地形上发挥威力。”参谋长身子半伏在地图上说道,他是出生于阿马纳克的奥克人,虽然帝国已经把奥克尼斯地区纳入版图数百年,奥克人也在一定程度上西留尔化,但是在现在的局面下,包括米歇尔七世在内的普里敦人,都更愿意把西留尔本土的人和自己区别开来。
维庭军团长看着流动的兰兹河,问道:“能够让部队直接涉水过河吗?”
“恐怕不行。”参谋长摇头说道,“现在正是春汛,水流流速要比表面上更快,而且兰兹河中间的深度也不能使人和马通过。”
用马鞭拍着手心,维庭并不是很愿意等待援军,毕竟那些人到达后,自己反而不能像现在这样对部队有完全的掌控力。
“派出侦察部队,去上下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渡河地点。”维庭军团长对参谋长命令道,随后他又抱怨起了亲王,“真是的,为什么不排除一个普里敦人向导呢?这个地方我们这些人可不熟悉啊。”
“大概亲王并不想我们太快立下头功吧。”虽然和亲王一同起来举兵,但是南方军团的军官心里也不乏自己的小算盘。
维庭冷哼一声,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
“继续说吧。”
参谋长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说道:“对面毕竟占有地利优势,哪怕帝都警备部队只是一些战斗力低下的宪兵,但是我们还是等待援军为好,六十三骑兵师损失太大的话,我们的话语权也会小不少。”这里都是六十三骑兵师的人,参谋长说这话也没有什么顾忌,“如果我们能在其他地方找到渡口,那么就让我们的骑兵绕行至西留尔人的侧翼,而桥这边由步兵佯攻。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对方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参谋长用手在地图上划出一道曲线,指代骑兵的进攻方向。由骑兵作为主攻,而步兵佯攻,显然这是不想让主要功劳落入竞争者的手里。
“要是敌人增援的话,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从西部行省来的部队应该一共有四万人,现在河对面只有康诺特的五千人,要是有一万人支援过来的话,我们作为进攻方,就没有什么兵力优势可言了。”
一个参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过这样的问题参谋长自然不可能没有想过。“如果有一万人支援,我们就按兵不动,让步兵部队围困小镇。如果西留尔人把主力都放到兰兹镇的话,那么这场战斗就会变成决战,我们就必须等普里敦人来了。”
虽然目前维庭军团长并不算是普里敦亲王的下属,但是这样的总决战,他们就必须等待亲王到来接管指挥大权了,这是南方各位叛军首领一致默认的。
“主攻方向呢?”维庭军团长看着地图,双手抱在胸前问道。
“从小镇的东面。这里靠近镇上的医院,攻下这里,可以断绝对方药品的储藏和伤员救治的机会。”
维庭摇头,否决了参谋长的提议。“医院的话一定同样布置了相当完备的防御工事,我们的骑兵不能用在这样的攻坚作战中。等第八十八师的炮兵到了,让步兵师作为主力,强渡兰兹河吧。”
“但是……”参谋长有些犹疑,“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那么多渡河的船只,要怎么强渡呢?”
“把这些房屋拆了做成舢板,兰兹河只是一条小河,不会有多大的风浪的。而且,第七十五师在比斯港的海边呆了那么多年,总不会连几条舢板船都做不出来吧?”
“只怕他们还要按船数和我们要工钱呢!”
参谋长的讥讽引起了军官们的一阵大笑,不论是第七十五师还是其他的步兵师,都是他们在南方军团内争夺权力和资源的对手。而七十五师因为常年驻扎在比斯港,这支部队也染上了商人的习气,喜欢军队经商,这也时常被其他部队拿来嘲笑。
“那个……军团长,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维庭的副官,一个脸上还带着雀斑的年轻人怯生生的看着自己的长官,低声问道。
“哦,说吧,小亨利,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维庭军团长和颜悦色的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是维庭妻子的侄子,一个商人家庭出身的次子。他的父亲是这次起兵的赞助人之一,作为回报,维庭军团长特意提拔这个军校刚毕业的年轻军官做自己的副官。
或许是因为刚才参谋长的玩笑,让这个出身商人家族的副官有些胆怯,说话的声音也不像那些中年军官一样大嗓门,轻得必须让军团长叫部下们安静才能听见。“如果可以找到其他的渡河地点,为什么我们不绕开这个守卫森严的镇子,一定要派部队正面进攻呢?”
维庭微笑着摇了摇头,其他的参谋们也笑眯眯地看着亨利。亨利到底是商人家族出身,更习惯于从最划得来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没有军人的视角。
“你看到这条路了吗?”维庭指着他们一路走过来,连通着那座桥的宽敞水泥路,“大军想要行动,必须要有好的道路,不然我们的大炮要运到前线就太费劲了。我们不可能坐着列车,到德为得的车站悠闲地下车,然后再和敌人打一仗。只有攻下兰兹镇,掌握了这条重要的交通线,我们才能把兵锋推到德为得,哪怕是要和西留尔人对峙,我们也不能没有这条运输补给的运输线。”
“是,是这样啊,抱,抱歉,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亨利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维庭摆摆手,说道:“这没什么,年轻人有上进心比什么都重要,等你有了足够的经验,就明白打仗也不过是那么回事而已了。”
说完,军团长还特意环视了自己的部下一眼,威严的目光示意他们不要嘲笑和打击这个年轻人。
得到自己姑父的激励,亨利鼓起勇气,又问道:“那么,我们不可以采用奇袭的方法吗?既然我们占有人数优势,敌人不敢主动出击和我们寻求决战,那么乘着这个机会,直接袭击德为得不行吗?”说完,亨利的面色更加红了,但是他依旧挺着胸膛正视着自己的前辈和长官们。
维庭皱起了眉头,虽然亨利确实是一个很用心的学生,也能提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在维庭的眼里却有些走偏了路。“你能有自己的见解很不错,但是你却有些过于急功近利了。战争不是耍阴谋把戏就能得胜的游戏,每一个战果都是拿人命和金钱换来的。在获得胜利之前,我们要先确保自己不会失败,你明白吗?”
“是……”亨利低下了头,受到教训的他没敢再发声。
“不过这也是一个办法。”参谋长说道,“要是西留尔人把四万人的西部行省军队都摆到兰兹镇和我们对阵,那么我们完全可以派出一支部队从格拉摩根绕道,袭击德为得的东面。”
维庭的手背在身后,手指拨弄着。他其实也有这个想法,从单纯的军事角度来考虑,在己方占据优势兵力的情况下,分兵袭击侧翼是一个很好的打开局面的办法,但是这只能从单纯的军事层面来看。要是米歇尔七世真的采取这样的计划的话,那么作为在兰兹镇牵制敌方主力的南方军团就得不到攻占德为得的荣耀和功劳了,这不是维庭愿意看到的。
“现在几点了?”维庭现在也没有太多的功夫去多想这些勾心斗角的把戏,他看向了自己的参谋长,询问时间。
参谋长拿出怀表,回答道:“十时二十五分。”
“那么就等到下午一时,步兵师的肚腩老爷就是跑的再慢那个时候也该到了。”维庭把马鞭派在地图上,“光荣的时刻,也马上要到了。”
————————————
在河的另一侧,兰兹镇的驻防军也早就发现了敌人的到来。在哨兵发现赫卡里姆·诺·维庭的旗号后,来自康诺特省的塞西尔将军第一时间就向陆军部发去了电报,告知首都总指挥部敌人靠近的的消息。
但是陆军部收到电报的时候,正好德为得遭遇了袭击,或者说这场袭击本就是亲王为了掩护大军的行动而策划的,虽然只使陆军部晚收到这个消息一个小时,但是如果好好利用的话,也是可以决定战局走向的。然而,米歇尔七世虽然有着很好的计划,但是最后他的老毛病还是让他痛失了这个机会,他命令内部矛盾重重的南方军团作为先遣部队,而不愿意让自己的嫡系在第一线接受伤亡。
没能得到总指挥部第一时间的回复,塞西尔将军也并不焦急。他一边命令电报员继续向帝都发报,一边找来了杰里柯子爵商量对策。
一开始,这位年过半百,参与过十年前西里西亚战争的老将军并不太看得起杰里柯子爵和他的部队。在塞西尔将军眼里,这只所谓的帝都警备部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或许作为警察和宪兵还马马虎虎,但是真要上战场必定和那些新兵没有什么区别,一见到枪林弹雨和血肉横飞的场面就会吓得迈不开腿。
不过,当他见到杰里柯子爵后,这位严肃而沉默寡言的上校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在老将军眼里,这位出身内政部的上校,有着天生的军人气质,他冷静、敏锐,最重要的是能够服从他的命令。这位上校一言一行都有着军人的硬派作风,不由的,塞西尔将军倒有些看好这位后辈了,虽然严格意义上杰里柯子爵并不能算是他的后辈。
“敌人是南方军团第六十三骑兵师。”一见面,子爵就直接说道,“他们不会马上攻击,应该只是先遣部队。”
老将军点头,他的判断和杰里柯子爵差不多。“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已经把这个情报向帝都陆军部报告,但是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回复,我觉得帝都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了。”
杰里柯皱起眉头,虽然在塞西尔将军脸上看不出担忧的样子,可是他明白这句话后面的含义。“也就是说,我们一时半会儿是没有援军了。”
“没错,最近的部队是驻扎在基森的芒斯特军,由伊赛尔·诺·奥布莱恩男爵统帅的一万人,那可是西部行省的精锐。但是在没有得到总指挥部的调令前,他们不能放弃自己的驻地向我们支援。”
“那就看对面怎么行动了。”子爵的面色冰冷,并没有因为这个坏消息而动摇,“看看那些南方人有多大的本事了。”
他望着河的南岸,一些久远的记忆也在他的脑海里重新出现。
十七年前,他就是渡过那条河,来到帝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