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曼弗雷德不在,赫卡特伯爵只能坐着马车,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赶到德为得,而当他绕过帝都,来到位于西郊的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这样的时刻,加上四月的骄阳,穿着一身红色正装的赫卡特伯爵还真有些吃不消这股热浪。
来到公学的大门前,赫卡特伯爵看到已经有好几辆马车停在门口,他想起杨对他说的,曼弗雷德来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是来做一个报告,他很快便猜测到这些马车主人应该是来听这个报告的。
这让赫卡特伯爵颇感诧异,虽然知道曼弗雷德在十三课的身份之外,同时还在一所大学里获得了教授的职位,但是他从来没听说过,曼弗雷德在学术界竟然还颇具影响力,会有这么多人专程来听他的报告。
赫卡特伯爵想要进入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的时候,被门卫阻拦下来,这所公学能够有如此盛名,自然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做到最完美,尤其是对学生的保护,要是没有极佳的保护措施,那些高官大贾怎么会放心把子女送过来呢?
门卫要求赫卡特伯爵出示邀请函,虽然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不时会开放校园,但是对客人的身份审查还是十分严格的,没有邀请函,即使赫卡特伯爵亮出格拉摩根伯爵的身份,门卫也坚决不让他进入学校。
无奈之下,赫卡特伯爵只好拿出自己内政部局长的证件。看到内政部的名号,门卫也不禁有些犹豫,内政部的名声对他们这些小人物而言简直犹如是不可触及的大山,完全生不起抵抗的心思,但是另一方面,他还是不敢放赫卡特伯爵进来,因为哪怕是内政部的人,也没有规定说就可以特许进入。
迟疑了一番之后,门卫还是找人去请校长过来,毕竟是内政部的局长级人物,也只有罗素校长才有这个资格来和对方对话了。
接到消息,罗素校长匆匆赶至校门口,而他远远的就看到了在铁门外等得不耐烦的赫卡特伯爵了。
虽然天气不是最炎热,但是在太阳底下站久了,赫卡特伯爵还是有些吃不消,他穿得本来就不少,现在里头的衬衣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请问您是……”罗素校长走到校门口时反而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走上前,试探性地问道。因为阿特密斯没有在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就读,所以罗素校长也没有见过赫卡特伯爵,只是他看到的那本证件确实是真的,他才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看到终于来了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赫卡特伯爵松了松领子,语气中透着不耐和烦躁。“我是格拉摩根伯爵,马克斯西米安·诺·赫卡特,同时也是内政部十三课的局长。”
赫卡特伯爵报出的名号吓了罗素校长一跳,格拉摩根伯爵的头衔最多让他有些惊异,但还不至于很惊讶,伯爵之类的贵族他已经见得多了。真正让这位在帝都中也算有些社会地位的校长在意的是,赫卡特伯爵后面的那半句话,内政部十三课局长。
尽管一般人不了解内政部这个神秘而特殊得劲机构,但是像罗素校长这样的人,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尤其之前的那位内政部第三课的新星瑟雷西·达克斯达被报道出来之后,不少人第一次窥见了内政部的神秘一角。所以尽管从来没有听说过十三课这个机构,不过考虑到内政部神秘的地方多得是,罗素校长也不打算多探究。
“这可真是失敬了,”罗素校长一边斟酌着措辞,一边思索着赫卡特伯爵的来意,“只是,不知道您劳动大驾,特意来敝校,是为了什么公干呢?”
赫卡特伯爵当然不会直接说自己是来找曼弗雷德的,这既容易暴露曼弗雷德的身份,也可能会让眼前这个发福的校长生疑。
“听说贵校正在举办一个学术演讲?”
“是……”罗素校长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赫卡特伯爵为什么会问起这个,“敝校确实有一个生物学的演讲会正在举办,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我想要旁听,应该没有问题吧?”
“呃……是,如果您想的话,不过希望您不要打扰到学生们的正常上课。”罗素校长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答应了赫卡特伯爵的要求。他之前从没听说过此类要求,什么时候内政部会对一个学术报告感兴趣了?然而,联想到现在的局势,罗素校长还是决定忍下来,毕竟之前是之前,现在两位皇子争斗的局面已经很明显了,贝利亚想要让自己的内政部扩大插手的范围,这一点罗素校长也不是不能理解,尽管他是一个教育家,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完全的和政治局势脱离关系,完全一门心思地扑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上。
“十分感谢,”赫卡特伯爵微微点了点头,拉低了一点帽子,“那么就请您带路吧,如果您公务繁忙,那么为我找一个向导也可以,我会注意不打扰到贵校学生的。”
迅速的思索了一下,罗素校长召过了跟着他一块儿前来的玛莎女士,对她吩咐道:“请您领着这位伯爵阁下前去礼堂吧,告诉那里负责的教授,为他安排一个侧边的位置。”
“好的,校长先生。”玛莎女士点着头,朝赫卡特伯爵走了过去,“伯爵阁下,请跟我来吧。”
看着健壮的玛莎女士,赫卡特伯爵不禁感到了一股压力。“好的,女士。”他勉强笑着回答道,随着玛莎女士前往礼堂。
拐过几幢大楼,赫卡特伯爵就来到了罗素校长所说的礼堂。玛莎女士带着他从侧门走进去,在进入礼堂之前,赫卡特伯爵还特意向里面瞄了一眼,若大的礼堂里坐了不少人,除了一些专程前来听曼弗雷德报告的研究者以外,学校方面还组织了不少学生一同前来,把礼堂塞得满满的,至少场面是撑足了。
赫卡特伯爵贴着墙,悄然走到罗素校长吩咐的二楼侧间里,这里是礼堂工作人员特用的场所,因而周边没有什么人。
“自从阿斯特拉德一世陛下宣扬选民说以来,学术界一直以神学的观点来研究诺福蒙斯公爵一系的病症,认为是由于诺福蒙斯公爵未被主选中,没有继承德赫巴斯王位的资格,所以才会先天上就疾病连连。”曼弗雷德站在台上,面对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听众,一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但是在我对诺福蒙斯公爵一系的病史研究中,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为什么作为纯血王族的诺福蒙斯公爵一系,拥有最纯净吉昂家族血统的诺福蒙斯公爵一系,却会被主厌弃,没有继承德赫巴斯王位的资格呢?这一点被选民说一直掩盖着,同时因为种种原因,学界也从不做更深入的探讨,但是今天,我将就这个问题,阐述我的思想。”
台下的听众听到曼弗雷德这番言论,都纷纷交头接耳、说起悄悄话来。对于坐在后面的学生而言,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感到这种说法很新奇而已,但是对坐在最前排的那些学究们而言,这话可不是合适在这种公众场合发表的言论。
“施耐德教授!”坐在台下,几乎就在曼弗雷德面前的一名老生物学家突然发声,“您是要质疑选民说的权威吗?这是阿斯特拉德一世陛下和教会共同认可的学说,您知道要反驳这个的后果吗?”
曼弗雷德微微笑了笑,虽然在他面前的这位老者是生物学界数一数二的前辈,但是对曼弗雷德而言,不论是年纪还是资历,他都差得远了。
“我只是在实话实说而已,经过一百年对科学的孜孜追求,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是如此胆小,要被前人的陈词滥调束缚着呢?我看来,只要是真理,就应该大声地说出来,不顾及地说出来。”
这番话又叫台下一阵骚动,一些年轻气盛的学生甚至为这位他们一开始还嘲笑的、相貌古怪的教授鼓起掌来,为他的勇敢喝彩。但是,那些教授学究的脸色就更差了。
“既然您说是真理,”另一位教授说道,“那么,就请您说出来听听吧,看看您的高论,是否能得到学术界的认同,是否有这个资格推翻神圣的选民说。”
曼弗雷德几乎要捧腹大笑了,如果不是因为场合不对,他是一定会这么做的。强忍着笑意,曼弗雷德扫视了一遍台下的那些人,那些自称“学术界”的人,在这些人的脸上,曼弗雷德看到了无比的滑稽,没有比这更好笑的小丑的脸孔了。
“那么,我就说说吧。”曼弗雷德说道,礼堂里也因他这一句话再度恢复了安静,“诺福蒙斯公爵一系,由于长期的近亲通婚,尤其是兄妹间结婚的情况,导致了这个家族的血缘被限制在了一定的范围内,没有新的血统流入。众所周知,一种事物,一旦到了最纯粹的地步,那么就极易走向极端,要么完美无缺,要么一无是处,诺福蒙斯公爵一系的问题也是如此。他们的血统由于太过纯洁,所以隐藏在他们血脉中的疾病因素也随着数代近亲婚姻的积累,逐渐成为了显性因子,并且在后代身上爆发出来。越是血统纯洁,这种病症被触发的可能就越大,而且这些疾病天生自带,不会传染,只会在他们的后代身上出现。由此可见,即便是最纯正的王室血脉,也不能摆脱疾病的困恼,或者说,正因为血脉太过纯正,所以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所以,选民之说并不存在,不论是国王还是公爵,他们的血统都不必普通人高贵,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就会受到主的惩罚。诺福蒙斯公爵一系因为长期的近亲婚姻,导致了他们的血脉变得污浊、疾病横生。由此可以证明,所有人生而平等,绝不会因地位而有血统的先天差别!”
曼弗雷德说完,台下一片哗然,如果说刚才他的话还只是大胆,现在就已经是大逆不道的程度了,他是在质疑吉昂家族皇室血统的优秀性,甚至这种说法还可以被认为实在质疑吉昂家族统治帝国的合法性。
坐在前排的那些教授学者,先是因为震惊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这些人就急忙想要反驳,似乎反驳曼弗雷德就可以表现出他们的正义来。
不过,还没等到他们开口,坐在他们后面那些胆子大又血气旺盛的小伙子已经抢先一步爆发出欢呼声。这些年轻人喜欢挑战权威,尤其喜欢曼弗雷德这样的胆大妄为,他们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完全盖过了前排教授们的指责声,即使一边的教师极力想要阻止他们,也完全压不下学生们的热情。
但是,在这狂乱的热情中,也有人如坠冰窟。
索菲娅瞪大了空洞的眼睛,她现在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她完全不愿意相信曼弗雷德的说法,但是,这些同学的狂热,又叫她无法说服自己。
不、不可能的!纯血才是高贵,兄妹的结合,绝对是神圣的!是没有任何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