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蒙德望着阵地上的厮杀,平静的面孔上没有泛起任何的波澜。他早已经习惯了,习惯看到人死去,习惯看到火焰吞噬旗帜。这都没什么,他是军人,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人都会有非比寻常的恻隐之心,因为他们比一般人更加懂得死亡的可怕。不过,这些人也更懂得如何收好自己的恻隐之心,那些东西,是真真切切会害死自己的。
“看起来,这是我的最后了。”奥斯蒙德叹了口气,脸上却并不显得如何伤悲,“这一次的战争,也是以失败告终吗?哼,不过,这一次的失败,也是早有预料的吧。”
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保证自己的着装没有任何的问题后,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刚才来到这里的客人。
“或许这个时代已经不兴这一套了,不过,就让我这个昨日黄花再说一遍吧。以主的光辉和芒斯特领主的名义,邓加尔·奥布莱恩一世在这里应战,骑士,报上你的名来。”
斯温静静地看着奥斯蒙德,不,应该称呼其为邓加尔公爵,看着这位公爵依照着上个纪元的战场礼仪,拔出剑来立在身前,然后自报家门。邓加尔公爵的动作一丝不苟,似乎真的在把这些动作当做神圣的仪式,真心实意地展现自己对对手的尊敬。
“骑士?”斯温缓缓走上前来,他的手里倒是有一把马刀,但是他没有像邓加尔公爵一样,把刀举起来,“不,没有骑士了,只有满地的钢铁,和不知死活的人。”
“是吗?真是遗憾啊。”邓加尔公爵也放下了剑,表情显得有些落寞,“以为最后能以骑士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对决,哪怕就此死去也算是荣耀的结局,但是现在看来,这大概只能是我的一个遗憾了吧。”
“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斯温的脚步没有停下,他绕过沙盘,走到邓加尔公爵身前三公尺的地方,“难道奉行骑士的信条,你就不会在战场上使用那些阴谋诡计了吗?”
“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放弃计略,相比胜利,不论是名誉还是信仰,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已。”邓加尔公爵摊开手,示意斯温可以坐下来,“但是,我们却切不可忘记心中的仁慈,为了战争而化身为恶魔,这一点主是可以宽恕我们的,但如果真的把自己当做恶魔并且肆无忌惮地行事,那么就连自己的家人也不会接受这样的人。”
“说得真是可怕啊。”虽然现在外面正在激烈的厮杀,但是斯温却一点也不着急,悠闲的坐了下来,和邓加尔公爵聊了起来,“听说您十四岁就参加了圣战东征,看来您真的对信仰很虔诚,不过,我没记错的话,您应该叛乱过三次,这一点,可和您说的一点也不符啊。”
“做人的信念,和做人的行事,始终是不一样的。”邓加尔公爵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耻辱,很干脆的承认了下来,“说了这么多,您还没有告知我您的姓名。”
“抱歉,失礼了。”斯温微微欠身,好像他不是在战场上,而是乡村中拜访一位朋友,“我是午夜伯爵斯温·诺·杰里柯。”
“午夜伯爵?”邓加尔公爵微微感到有些诧异,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斯温后,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您继承了杰里柯的魔道?”
斯温挑起眉头,一直有传说讲邓加尔公爵曾是圣铁骑士团的一员,现在看来,这个传说说不定有几分可信。
“现在您的打算呢?”斯温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是打算在这里和我一决胜负,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
邓加尔公爵摇了摇头,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对我而言,这场战争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指挥的将领,参战的士兵,其实都只是在为别人打白工而已,这种无回报的工作,谁也不会看好吧。所以说,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让我很没有兴致,不像你们,为了胜利和生存,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斯温皱起了眉头,邓加尔公爵的笑容让他有些不安。“看起来您已经猜到了我们的奇袭,那么,为什么还要把主力部队派出去呢?”
“不,我并没有猜到你们的奇袭。”公爵叹了口气,低垂着眉毛望向外界,看着他的目光,斯温猜测公爵是想眺望地平线和朝阳,只可惜都被这雾给遮住了。
“我以前来过这里,德为得的西郊一直是我用来训练部队的地方,所以我对这附近的地形有些概念。用水淹没你们的阵地,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毕竟,现在我指挥的士兵都是一些乌合之众,彼此间没有默契不说,还颇为猜疑,我根本没办法完全掌控这些部队。”公爵叹了口气,斯温倒是可以理解,以邓加尔公爵的善战,不至于在这段时间内一点战果都取不得,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确实不能很好的掌握部队。
“对于我的雇主而言,这些部队的死伤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反正不是他的人,甚至还可能成为他的麻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消耗在这里呢?”
斯温稍稍有些惊讶,他原以为邓加尔公爵这段时间的稳扎稳打,是他的名将风范,可是现在看来,公爵的心可不是一般的黑啊!
“但即使是如此,以您的智谋,也不至于会如此大意,给我们奇袭的机会吧。”斯温问道,这也是他最大的疑惑,为什么邓加尔公爵这样的名将,会不做任何防备,轻而易举的让他偷袭成功。
公爵没有立即回答,他扯过了桌上的地图,摆在他和斯温的中间。“以两万人的兵力,放弃阵地,乘着大雾和夜晚的遮蔽,悄然来到我的阵地附近,这样的决断,我也不得不佩服。但是,你这么做,也会有一个问题,虽然避过了我的主力部队,成功偷袭到了我的本阵,然而我的主力依旧完好无损,这样一来,接下去你们就要面临抉择了,要是我派出的主力部队选择攻击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和卡琳城堡,你要怎么办?又或者,他们选择回军救援,你们有信心应战吗?”
“这些都不是问题。”斯温很确信那几支内政部部队的指挥官不会选择回来救援邓加尔公爵,不说别的,单是这支部队内部的矛盾,还有前日邓加尔公爵命令他们猛攻造成的巨大伤亡,就足以让他们的私心萌动了,“卡琳城堡的卡特琳娜殿下已经转移,所以,就算他们往那里去了,也不可能有任何收获。”
“您可真是自信,昨日的事情,您难道就忘记了吗?”邓加尔公爵轻笑了一声,似乎对斯温的自信颇为不屑。
听到邓加尔公爵提起昨天的事情,斯温微微蹙起眉头,他不禁暗自猜测,公爵说的是杨袭击卡琳城堡的事情,还是卡拉多格刺杀他的事情。如果是前者,斯温倒是不怎么担忧,因为他的计划中,根本就不需要考虑这一点;但如果是后者,那么斯温就不得不谨慎一些了,如果卡拉多格真的是由曼弗雷德复活的,那么恐怕这位疯伯爵还隐藏着更多斯温不知晓的秘密。
见斯温沉默不语,邓加尔公爵以为他是在担忧卡特琳娜的事情,于是继续说了下去:“您不要对自己太有信心了,现在您在这里,虽然逮到了我,但反过来说,我不也对您形成了一种牵制吗?而且,那几位师长,在得知本阵遇袭之后,就算在卡琳城堡找不到人,也会去攻击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把那里的学生作为人质。”
“那就随他们好了。”出乎公爵的意料,斯温对这一点显得格外冷漠,“与胜利比起来,人命太过微不足道,不论是年轻力壮的男人,还是懵懂无知的孩子,又或是软弱无力的老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战争就是这么一种东西,它吞噬人命,不论是什么人的性命,都只是让它成长的养料而已。”
邓加尔公爵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对于斯温这样的话,他不仅感到愤慨,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必要继续和斯温说下去。“你是这样想的吗?只把人命当做战争的养料,真是让我失望。我原本以为,能够在我面前努力坚守了如此之久的人,应该懂得战场上的慈悲,至少不应该人命当做无意义的加减数字,可是现在看来,你只是一个阴谋家而已,根本不配算作军人。”
“我本来就不是。”斯温冷冷地盯着邓加尔公爵,“而且您在战场上的对手也不是我,而是奥布莱恩男爵。”
“奥布莱恩?哼——”邓加尔公爵冷笑了一声,即使斯温说他的对手是自己的后裔,这位公爵也没有什么感觉,“但这个计策是你想出来的吧,不然,这会儿你不会来到我的面前,还听我说这么多的话。”
“但是别人都不会知道这一点。”斯温耸了耸肩,“也没必要知道。”
公爵深吸了一口气,事情似乎和他原本预想得有些不一样。对于邓加尔公爵而言,为曼弗雷德那样的人服务,对抗自己曾经效忠的国家,确实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但是,迫于曼弗雷德的契约,他不得不为此而战。所以,他在一方面达成曼弗雷德交给他的任务时,也在想办法维护自己的立场。派出内政部的主力时,他已经考虑到了本阵被袭击的可能性,但公爵还是这么做了,内政部的那些将领不会来救援他,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而且他要的就是这样,这些忠于贝利亚的将领一定会去攻击卡琳城堡和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如果抓到了大公主,那么曼弗雷德交代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而邓加尔公爵本人则在这里牵制敌方主力,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避免亲自去抓捕吉昂家族的人。至于说会死在这里,这种事情公爵完全就没有在意过,他本就是死去一个纪元的人了,还会在意再死一次吗?
不过,现在他面对的斯温却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这个人对于人命毫不掩饰的冷漠,让公爵十分担忧。既然他可以无视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那些学生的性命,那么他也可能无视德为得那些百姓的性命,最糟糕的是,这样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做法,很可能会促使他与曼弗雷德达成一个联盟。
现在曼弗雷德最需要的是一个有分量的吉昂来做他的傀儡,而斯温手上恰好有这么一个。曼弗雷德不能走上前台,而斯温的身份就毫无问题,这样两个人,要是联手的话,那会是何等的可怕!
邓加尔公爵根本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