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昔日里贾母放出去在外面领着差事的丫鬟们都接了贾母的邀请,说是许久没见,倒是有点挂念,众人得了信,连忙收拾停当急匆匆赶来贾府。贾母瞧着昔日里跟在自己身边的这群丫鬟们,自然也是开心,拉着众人扯了许久闲话。
众人心里倒是有颇多疑虑,暗自猜度着,贾母找寻自己来是有什么事。只是贾母不开口,本来自己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直接问,只能耐着性子等着贾母来提。
史菲儿和众人闲聊了一会儿,见众人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笑道:“我知道你们心中都嘀咕什么呢,必然是琢磨着为何今日我会将你们都唤了来。”史菲儿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我找你们也的确没什么大事,聊聊天罢了,我许久都不出府去,如今倒是更羡慕你们这些能时常在外面走动的人了。”
“老太太这是说笑了,若是老太太想出去逛逛,不妨出去到铺子里看看,如今可是热闹的很呢。”白鹭笑盈盈的建议,如今她也不再年轻,眼角之处生出几道皱纹。
史菲儿点点头笑着道:“如此倒是甚好呢,不过今日请你们来倒还真有桩小事情。”史菲儿拉着着今日陪着自己坐在一旁的王熙凤的手道:“你们都是昔日里我身边的丫鬟,我对你们也是信任,所以才托付着你们帮我照理营生的事。如今我年岁大了,一看到账册之类的也觉得心烦意乱,更有些力不从心,所以从今日起,这营生上再有什么事,无论是三节会账或者其店铺盘点之类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以后这些事你们便都跟凤丫头说就是了,不必再来报与我知晓。”
贾母这番话一出,自然是惊了全场。一众丫鬟自然是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看看王熙凤又看看贾母,一时之间都没人开口了。
王熙凤见众人冷了场,自己笑盈盈地站了起来道:“各位都略长我几岁,又一直跟在老太太跟前,我便直接称各位为姐姐了。”
王熙凤这话一出,众人忙都站起身道:“二奶奶不可如此,这样倒是折煞我们了。”
“哪里有折煞,今日本就老太太想念各位姐姐了,请各位姐姐回来坐坐说说话,我不顾是按年龄叫声姐姐罢了,这又何妨。”王熙凤笑着招呼诸人坐下又开口说道:“姐姐不知,如今老太太一门心思只想和孙子、孙女、重孙们好好多乐一会儿,所以才挑了我来帮着看看营生。我本就是个不擅长此事的,若是日后有那些方面想得不周全的,今日当着老太太的面就先说声得罪了。”
“二奶奶可千万别这么说,谁不知道二奶奶是府里的玲珑人,做事有公正平和,怨不得老太太喜欢放心呢。”黄鹂说道。
“就是就是,虽说我们出了府,但也常听人夸赞二奶奶做事是女中的豪杰,最是爽利不过了,日后我们便不来烦老太太,来烦二奶奶您便是了。”
“姐姐们可不要缪夸我了,我这点斤两跟各位姐姐比起来可就是不够敲得。我也甚少出府,比不得姐姐们在外面时常走动,见识广博,但老太太曾与我讲,这天下事就怕认真二字。若是仔细做了,即便是笨些,也不会错到哪里去。老太太,我说的可是?”
史菲儿笑着点点头:“凤丫头年轻,做事难免有思虑不到了,你们跟着我这么些年,做事都是我最放心不过的了,日后还要多多帮衬着她才好。”
“瞧老太太说的,旁的我是不敢多言,我们就是怕日后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地方,还需要请二奶奶多多担待才好。”一旁的春荚开了口。
“诸位姐姐可真是高看我了,我如今也是赶鸭子上架子,得使出点力来,免得辜负了老太太的谬赞和姐姐们的期盼。只不过我对营生还是生疏的很呢,虽说老太太将账册都给我瞧了,但其中我还是有许多处瞧不大明白。”王熙凤顿了顿道:“想来想去,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这营生要一桩桩的做,自然这帐也要一笔笔地算。”王熙凤笑着瞧了眼各人脸上的神色,忽然对着春荚道:“春荚姐姐,我翻遍账册就你管的营生是开的时间最短的,账册最薄,看起来不费力,捡日不如撞日,一会儿就先劳烦姐姐给我讲讲你那桩管的营生如何?”
春荚见王熙凤瞧着自己,又近前拉着自己的手,甚是亲切,可心里却是苦不堪言,只得咬着牙应了。王熙凤见其应了,也笑着拍拍其手,点了点头。
众人自然是又闲聊了一会儿,贾母又赐了饭,等到午膳之后,王熙凤便专门过来接了春荚到其屋里说帐。
春荚自然是心慌意乱,毕竟自己的账册有没有问题,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原本老太太施恩放了自己出去,又给自己安排了管理棋牌的营生,春荚心中对老太太自然是心存感激的,初始之时,自己也是兢兢业业做得认真,只是这营生,老太太按着并不让自己做大,虽然春荚自己不解,但是毕竟这营生是老太太的,自己只是帮着打理,起初倒有没太在意。
可是,日子久了便生出了问题,毕竟这年底的红利还是要跟自己的酬劳挂钩的。自己的这个营生不大,跟白鹭、黄鹂的管着的日进斗金的营生比起来辛苦一年到头,最后分的红利便不够瞧的了。其实若是平心而论,一年光领分到手的利钱也有五六百两,这放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可人一旦有了攀比心,便有了妒恨,妒恨又引发贪念。如此一来,春荚便会觉得心中不平衡,为何同样都是辛苦一年管着营生,人家就要比自己高出许多,甚至是翻了数倍。
这种事越想越觉得不平衡,正巧自己家中又看中几亩田地和一个新宅子,需要用钱,春荚想来想去,便索性开始从账目中做些花头。最初数目也不大,每次会帐,自己也是心惊胆颤的,生怕老太太看出什么来,但几次之后,老太太并没多说什么,春荚也是大了胆子,自己甚至暗想说不定别人也是如此弄的呢,胆子便更大了许多,如今若是真的从新盘帐,怕是自己已经挪出去了几千两银子了。春荚也是万没想到,老太太会忽然不管了,而让王熙凤来接手。琏二奶奶可是个有名的狠角色。怎么今日她谁人不点,偏偏就点了自己呢?春荚心里慌乱之极,可是面上仍绷着,挤出个笑脸。
此时王熙凤坐着,也没有在贾母跟前那副谦逊的模样,也没让春荚坐下。自己捧着账册慢慢翻着,有意无意地抬头瞧上春荚一眼后,再接着看账册。春荚越被这么瞧着,就越觉得心里犯毛,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只剩下额头往外渗出汗珠了。
王熙凤之所以会选择春荚开刀,原因有三,第一便是春荚在那些老人中管理营生相对而言时间短,其二便是虽然时间短,但弄出去的银子可不算是少。不过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桩生意,贾母和王熙凤说过,日后要留给迎春作为嫁妆的。用贾母的话讲便是,一来这棋牌生意不大,利润适中,迎春从性子上讲又是个好脾气的,钱太多了给其反而容易被人盯着拿捏,不如给一桩,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利润稳定又不容易遭人惦记的,反而合适。况且她又喜欢下棋,这样的营生,交给她日后自己也应该会上心些,就不必让王熙凤这个做嫂子的还要时常提点。
迎春是王熙凤自己的小姑子,平日里还时常惦记着自己。王熙凤自然是在意,更何况家中贾瑚、贾琏、包括贾赦对自己这个小姑子也是有求必应的,毕竟就这一个姑娘。王熙凤自然是多照顾着。如今竟然有人敢动自己小姑子的嫁妆钱,王熙凤心中冷笑,我不拿你祭刀拿谁祭刀?
王熙凤晾着春荚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将账册一丢,开了口,“姐姐,这账册我怎么瞧不真切呢?不如将你铺子里的也取来对对如何?”
春荚听这话自然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定了定神道:“二奶奶觉得账册有何问题,只管问便是,春荚这里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熙凤点点头:“这帐册上一年营生红利最高也不过是五六千两,算是营生中小的一桩了,对吧。”
春荚点点头,“春荚我愚笨,不如白鹭黄鹂姐姐们,只能管些简单的营生。”
“如此便是了,若是我没记错,你应该也是家生子,可这两年光你购置的宅院田地可是你三四年营生红利也赚不到的。春荚姐姐,你能给我讲讲这是何故吗?“
春荚顿时哑了口,本来自己还想着二奶奶至多就是问帐,但是万没想到居然在问帐之前便已经摸过了自己的家底。
王熙凤瞧了瞧自己的指甲,慢悠悠继续说道:“昔日里老爷如何整治赖家的事,你知不知道?”
春荚听了这话,再也绷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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