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博冷哼一声:“哼,白让她多活了这几年。”
黄老爷道:“你让衍儿也别再追查下去了,就算查到了又能怎样?”
上官博又争锋相对道:“我儿子做事不用你来教,再说跟你没什么交情,不要衍儿衍儿叫得这么亲热。”
黄老爷咬牙轻吁了口气,这上官博,真是没事爱气人。
上官博见黄老爷不对答,冷笑一声,回头瞥了他一眼,他动作很快,我又没来得及看他的脸,哪怕只是透过床账隐约看下也是好的。
“不过,最想杀之后快的,不正是黄善柔你么?”他嘲讽道。
黄老爷咬了咬牙,目光里透露出一丝凶狠。
看来,黄老爷跟这叫夜圣锦的女人也有深仇大恨,但仇人却没死在他手上,上官博又盯着这点来挑衅。
黄老爷强压怒火,横眉冷目:“上官博,大家都忍让你不是因为怕你,而是你就像条疯狗见着谁都咬。要不是看在云姐份上,我才懒得与你这种人说话!”
“那你即刻滚出去,我看着你就烦!”
我的天哪,我听不下去了……
我是不是不该进来?因为他们说的我听不懂,我从进来到现在,除了被嫌弃长得丑以外,就是一直坐在这里听他们吵架。
“这是衙门院子,不是你上官府,你有什么资格让别人滚?”黄老爷可能与上官博有多年的吵架经验,完全不被他恶言相向的气势所击倒。
而我,也有多年听别人吵架却插不上半句话的经验。
可是,我一早上明明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却在这里听两个大男人吵架,是不是很无聊?但是话又说回来,上官博刚才把我进来到底是想干嘛?听他们吵架然后分谁胜谁负么?
这时,有人在外敲门,一个温雅的声音略憔悴道:“爹,您来了?”
我的心一阵跳,上官衍?
“呆在外面别来烦我!”上官博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我不满地盯了上官博一眼,怎么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凶神恶煞?
静了一小会儿,上官衍又在外头问了句:“娘她,怎么样了?”
“我说了,别——来——烦——我——”上官博拉长语调,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怒意。
这时一时昏睡无息的云娘突然喘了口气,上官博飞快坐了下去,看动作是在抚她的额头。
黄老爷道:“真想云姐好,就先收收你自己的脾气吧。”
上官博转头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黄老爷哼道:“若是你的命,生死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屁事,不过现在事关云姐生死,你不医理擅自给她换药,谨慎起见也要问问那医女的意见吧。”
“我做事不用你来教。一个区区赋闲侍郎,来教本相做事,荒天下之大谬。”上官博把话堵了回来。
黄老爷气得咬牙切齿,上官博就像个霸道不讲理的小孩子。
我忍不住道:“黄世叔说得对,性命攸关,您不能随自己作主而不顾别人感受,还有许多人关心云娘,大家都有权知道云娘现在怎么样了。”
黄老爷惊讶地看着我,随即脸上浮起欣慰的笑。
我并不是刻意要站在他这边与上官博作对,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如果上官博要收拾我,那就收拾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才来没几天,已经开始笼络人心了。燕族不管能不能死灰复燃,你都休想分到半杯羹。”上官博没收拾我,他继续在跟黄老爷吵架。
黄老爷冷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唉,他们要吵到什么时候?
我看了看门外,人影攒动,好像已经站了许多人了。
“咕噜噜……”
他们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不吵了。
我的天……我的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叫了起来,我好想找个洞钻进去……
黄老爷脸上浮过一丝微笑,不再理会上官博,对我温声道:“没用早膳就来了么?我让厨房给你备些吃的——”说罢起身要带我出去,我如得大赦,猛松了口气要跟出去。
“厨房现在不准生火。”上官博来了这么一句。
唉……我竟然感觉有点头痛。
黄老爷的怒气真是眨间就被挑起,瞪着他道:“那你想怎么样?”
上官博道:“屋后间有粥,给她吃了也省得倒掉。”
黄老爷闭上眼吸了口气,带着我要往屋后间走。
上官博却不让,道:“我的粥只给燕四丫头吃,你要吃的话自己回家吃去。”
黄老爷道:“谁稀罕吃你上官家的米,我带飞儿去而已,省得被凶神恶煞的人吓到。”
上官博道:“是么?我还以为你的飞儿已经成年,能自己拿筷吃饭呢?”
我趁黄老爷发怒前连忙道:“世叔费心了,您坐着休息吧,我自己去吃好了。”
黄老爷也不想在这点上跟上官博没完没了的争下去,点头让我自己去。屋后间在卧间后面,我要去的话必须要经过上官博所在的卧间。
我咽了咽口水,走到帐边,掀起进入,余光看到上官博就坐在云娘床边,却不敢扭头去看一眼,低着头快步向后间去。
只不过两丈不到的距离,我却觉得好生漫长,尤其是我能感觉到他现在正冰冷冷地盯着我在看,我几乎都要左脚绊右脚了。
一走到后间,我就双脚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像是走了一路的火碳似的。
这时我听到上官博哼的冷笑了一声——是我笑我吗?笑我胆小?还是笑我丑?
真可恶。
屋后间东西满满堆了一半,我闻到各种药材的味道,光是那些装箱盒具都非常精致漂亮,这些一定都是上官博从帝都带来的,云娘有他细心呵护,一定会好的吧。
小桌上有一盅粥,一摸还是温的,可能是为云娘准备的,但她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我倒了一半出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小口嚼着,样貌已被嫌弃,总不能连仪态都还要被嘲笑吧。
粥很香甜,应是小火熬了很久,但我心里却很酸,莫名的委屈。
本来我就一直是个小村镇里头的平凡姑娘,突然之间我娘是曾经的旁都第一美人,我爹是一个什么燕族的族长,身为他们的女儿,仿佛我就应该不平凡,应该有倾世的容貌和与生俱来的本事,我觉得压力很大,连喘口气都要掂量一下似的。
现在总算能体会到夜声曾说的那句“只愿身在平凡家”的感受了。
那时我不懂,夜声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看来许多事情的确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其间轻重。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夜声对我说这话时,我们正藏在郑府,无意间偷听到郑老爷与黄老爷的一番对话,当时郑老爷说了一番话,现在想来应该是我说我爹:
他说当年昆元政乱,如日中天的大族之长一夜之间削族交权,背负一身骂名弃族而隐,独要红颜弃天下……这说得就是我爹无疑,原来他也知道我爹的一些过往。也许是很早以前就认识,或者他只是知道那位大族长,却没将他与我爹连在一起。
看来当年爹与娘的事,曾也轰动一时。
前厅里上官博跟黄老爷没再开腔,应该是吵累了吧。
“老爷,他们来了。”门外响起宗柏的声音。
我放下勺子,侧耳听着,谁来了?还有人要来么?
“恩。”上官博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门轻轻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听脚步声不只一个人,一个拖脚,一个轻盈。
我悄悄走到间边上,通过这里透过宽到墙头的就帐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厅中的情景,而在厅中却看不清卧间,难怪刚在我在外面看不清上官博的脸,他却一眼就能分辩出我的美丑来,这床帐还挺神奇的。
新进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宋令箭,另一个,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居然是韩三笑。
他穿着蓝衣黑襟的长襟,整了个一丝不苟的髻,平时到处抖落的碎发也整整齐齐地扶得十分光滑,再加上稍为凝重的表情——简直不是我认识的韩三笑了!
而一旁的宋令箭也穿了件类似的衣衫,长长的头发整齐地整在脑后,两人一站还挺像模像样的——呸,我怎么有这想法?
他们安静地环顾了一下华丽的房间,如我刚进来时一样。
韩三笑看到了厅中的黄老爷,扭头朝着宋令箭玩世不恭地挑了挑眉,却遭了宋令箭一个白眼。
我湿了眼眶,宋令箭果真好了呢,就如她病倒那样,皆是悄无声息,不必别人费心,这何尝不是自舐伤口的一种孤独呢?
只见她脸色微有些苍白,但眼神已如平常有神犀利。仿佛这几天的闭门卧病都没有发生过,那天昏倒在地的脆弱也已经重新坚强。
我拼命地观察她的脸,还是我熟悉的宋令箭,利落冰冷,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傲气。
“烛火太旺,不利毒势。”宋令箭盯着发光的珠子淡淡道。
上官博的声音离我很近,平静地回答道:“灯罩中的是夜明珠,不是烛火,不会温热。”
夜明珠……我只是说书人嘴里听过,不是稀世珍宝吗,上官博居然拿来当灯使?
上官博的声音近在咫尺——我忍不住——真的忍不住扭头往床边看了看,哎,可惜他是背对着我的,但这背影就已十分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