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春就劝童嬷嬷这次不要将信托付给北上的商人,“那些人咱们又不认识,谁知道可不可信呢?他们不过是因为有辛苦钱才肯给送信,若是只有信件也就罢了,可这次还有几十两银子要捎回去,万一捎信的人见财起意,咱们又找谁说理去?万一这人偷看了信起了歹心,又怎么办?毕竟是家里的私事,反倒不美。”
若单纯只是嬷嬷写给儿子的家信,还可以通过老爷的关系找人带信,可这里头还有她和童嬷嬷分别写给青州老太太的亲笔书信,信里不免涉及到了唐家内帏,交给外人就不妥。
外人用不得,熟人就更用不得了,若是从家里找个可信的人让他专跑一趟青州送信,妥当是妥当了,可童嬷嬷只是家里的仆婢,只凭她恐怕还没有这样大的面子——除非告知老爷实情。
曼春犹豫道,“要是跟父亲说,请他派个人去送信呢?”
可是又怎么解释她突然想给生母的娘家去信呢?
昏暗的光线浅浅的透过窗纸,四处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外面已是细雨绵绵。
“这可怎么办?”童嬷嬷面露愁容,这种事马虎不得,万一二姑娘的亲笔信被人拆看了,张扬出去,丢了一府的脸面不说,姑娘的闺誉更会被毁,她踌躇半晌,忽然道,“要不……我走一趟!”
“什么?这怎么行!”曼春吓了一跳,童嬷嬷一介妇孺,没有妥当人护着,她怎么放心让她出远门?
童嬷嬷道,“这怎么不行?不能交给外人,叫府里的人去送信也不妥当,我私下给那边的老太太去信本就是不应当,姑娘又怎么跟老爷解释呢?可不就只有我去走一趟了?”
曼春默然,别人知道她要给生母的娘家去信,多半都会以为她是受了委屈去告状的吧?
如果要请老爷派个可靠的人去送信,就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曼春拿起墨锭在砚池里轻轻滑动,其实……告状什么的她还真没想过,毕竟就是不提安平侯府,仅凭着父亲的官位,也不是青州王家想怎样就怎样的,何况还有太太身后的京城王家宗房压制着,青州和泉州相隔着几千里地,他们还能跑泉州来替她出气不成?便是前世她被太太作践成那样,他们来了泉州不还是连面也没见着就被太太赶走了?
她最初的想法也只是希望能够和青州外祖家里重新联系上。
曼春捶捶额头,起身走了两步,摇头失笑,对童嬷嬷道,“原是我想岔了,嬷嬷你写给老太太的信先不要寄了,我再重写一封请安的信,我去跟老爷说,请他派个人去青州送信,毕竟自从姨娘故去……嗯,就说我看到姨娘留下的首饰,想起他们——总之,别让人觉得咱们是去告状的。”
童嬷嬷是实诚人,才会写信把她生病的消息告诉青州王家,实际上她已经病愈了大半,童嬷嬷便是暂时不跟青州王家提起这事,也没什么。
之前她顺着童嬷嬷的思路,想的也是怎么解释这件事——这就是钻牛角尖了,其实不用解释,她第一次给青州王家写信,原本就只要写些恭恭敬敬请安的话就行,若是再备上几件给老太太的针线就更好了,任谁也挑不出礼数。
见童嬷嬷还有些迟疑,曼春道,“嬷嬷你也说了,青州那边老太太都七十多了,人年纪大了,最忌大喜大悲,我都快好了,如今也不头疼,手脚也能动,做什么都没妨碍,又何必让她老人家担心呢?第一封信还是报报平安就好。”
这么一说,童嬷嬷也不犹豫了,拆了信封,把她给老太太的信取了出来。
曼春研墨准备再重写一封,就见小屏进来轻轻巧巧的福了福身,欢快道,“姑娘,守信家的来问姑娘,裁缝和木匠家的娘子都来了,是不是叫进来?”
曼春见她一脸的跃跃欲试,心知她的心思恐怕早已飞到新衣裳上头了,笑道,“知道了,”转头问童嬷嬷,“那匹樱桃红的料子给她们俩了没?”
“就在西屋放着呢,想着这一两天裁缝就要过来,就没费那个事。”
曼春想了想,“正好我还想着叫木匠打些别的东西,既然来了,就叫进来吧,西厢房空阔,你们就去那里量尺寸吧。”
童嬷嬷就去开了西厢房的门,对小屏道,“你们先量着,我一会儿再过来。”二姑娘要嘱咐木匠娘子,总不能没个人陪着。
曼春穿了厚衣裳坐在正堂里,童嬷嬷怕她吹风受凉,就挪了架屏风挡在门口。
守信家的进来给曼春磕了头,曼春叫小屏给她搬了张圆凳,“这还下着雨,天又冷,怎么就过来了?”
守信家的笑道,“怎好耽误姑娘的事?再说这个时候十天里有九天半都要下雨,她们总不能不做生意了,听说是府里叫,连个磕绊也没打,立时就过来了。”
小屏引了裁缝去西厢房量尺寸看料子去了,曼春叫那木匠娘子进来,这木匠娘子穿的虽是旧衣,却干净整齐,人也规矩,眼睛并不乱看,曼春对她的印象不错,连带着对守信家的也添了几分好感。
木匠娘子从袖筒里拿出一本册子来呈给曼春,“不知小姐喜欢什么样的,这册子里的样式我家都能做。”
曼春见她说话老实,就道,“那边有凳子,你自己搬来坐。”
木匠娘子却不敢坐,嘴里只道,“不敢,不敢。”
守信家的就去提了个交杌,推着木匠娘子坐下,“我们姑娘和气得很,叫你坐你就坐。”
木匠娘子这才束手束脚的坐了。
曼春略过那些过于繁复的花样,挑了两样和自己屋里家具差不多的,权衡了一下,就指着其中一样圆角柜说道,“外面做成这个样式,里头分为上下,上面做一层能拆卸的隔板,下头做几层抽屉,抽屉要一半三寸高的,一半六寸高的,要能上锁。”
木匠娘子一边听,一边点头,等曼春说完了,她问,“听小姐的意思是要放些精细东西,不如打些小匣子,装东西也方便。”
曼春觉得这人心很细,“我倒是没想到,那就打些吧,要有大有小。我还要做个绣架和挂线的架子,你家里能不能做?”
定下了样式尺寸和木料,曼春叫童妈妈给木匠娘子拿了一两银子做定金,守信家的就叫了身边跟着的一个小丫头送了木匠娘子出去。
曼春听到小屏和小五的笑声,笑道,“走,看看她们量好了没。”
宋大家的正跟裁缝娘子商量着选料子,小屏和小五在一边叽叽喳喳议论着做什么样式用什么颜色,众人见她来了,纷纷过来见礼。
曼春见小屏和小五两人扯着一块粉红色的料子,一个说绣缠枝花好看,一个说绣祥云好看,不由笑道,“爱缠枝花的就绣缠枝花,爱祥云的就绣祥云,难不成你们要穿一样的?”
小五瞪着大大的眼睛,“我们两个穿了一样的跟在姑娘后头才好看啊!”
裁缝娘子给童嬷嬷量着尺寸,忍不住扭头细细看了两眼唐曼春,守信家的眼尖,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笑着问她,“量好了?”
“唔,这就好。”裁缝娘子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西厢房没放火盆,曼春只略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冷,便回屋写信去了。
守信家的领着裁缝娘子出去,走着走着,忽然道,“我们家二姑娘漂亮吧。”
裁缝娘子干笑了两声,没敢接话。
守信家的冷笑,“你也是时常在大户人家走动的,怎么连这个都不懂,我们姑娘是什么人,能让你盯着乱看?”
裁缝娘子忙拿了块银角子塞到守信家的袖子里,道,“好姐姐,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守信瞥了她一眼,倒没推拒,“记着,不许乱嚼舌根,敢让我在外头听见一句半句议论我们二姑娘的话,我就叫人去砸了你的店!”
过了申正时分,曼春估摸着该散衙了,就叫童嬷嬷拿了花园西南角门的钥匙给小五,“你去二门外夹道乐志堂后门那里等着,要是看到老爷回来,就去问一声,看老爷得空不得空,我有事跟老爷说。”
小等了一会儿,小五急匆匆回来了,先还了钥匙给童嬷嬷,“老爷一个时辰后要去乐志堂和师爷们议事,说要是姑娘有事,就现在过去,他在书房等着。”
曼春把两封信和银子用包布系了,又把宋大家的做的点心装了一盘,放进提盒里交给童嬷嬷提着。
细雨如丝,出了院子,满眼水盈盈的翠嫩,花园中的绿树仿佛披上了蝉翼般的白纱,小五在曼春身旁举着伞,童嬷嬷走在后面,一行三人顺着花园西侧的石板小路来到西南角的角门,童嬷嬷拿钥匙开了门,小五道,“从这里进去就是二门外的夹道。”顺着二门外夹道往南是前院,往北就是二门,因此这角门平时是不用的,自从曼春搬了院子,老爷就把钥匙给了她。
童嬷嬷走在最后,反身又把门锁上了,曼春站在夹道里,见角门对面还有道门,就问,“这是通向哪里的?”
小五道,“这好像是客院的小角门,”她压低了声音,“听说南星让太太给发配到客院跟着她娘种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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