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战争,许多人脑中浮起的画面,都是兵戈交锋、枪林弹雨。不过在实际的战争中,确保补给、穿插机动、试探调整所花的时间,比正面打杀要多得多。
在帕德伯恩这个德意志北部城市,自从一个月前被普军征用为驻扎地以来,居民们从刚开始的惊惧逐渐变得麻木;甚至有不知世事的小孩子敢在营地附近嬉闹——直到被驱赶为止。
他们不知道,就在离他们游戏的地方隔几道墙的地方,就住着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布伦瑞克元帅。
“有一支同盟军到了,”他的下属向他报告,“请求我们给予后勤上的支持。”
“哪里的军队?汉诺威?”
虽然英国小气得很,本土的一兵一卒都不愿派过来,但对汉诺威的军队,他们就没有那么珍惜了。
汉诺威原本只是德意志的一个邦国,但因为欧洲贵族之间蜘蛛网一样的联姻,安妮女王绝嗣去世后,时任的汉诺威选帝侯乔治一世忽然现自己成了英国王位的继承人。
从那时起到现在的8o多年间,汉诺威便和英国实行共主统治。随英国本土经济政治地位的不断上升、着历任君主对英伦三岛的逐渐重视,汉诺威也从亲生的变成了后娘养的——倒像是英国在外的飞地了。
在普鲁士的反复要求下,英国不得已而派出的棋子,便是汉诺威的军队了。
布伦瑞克期待这支新力量能给战局带来一些改变。
不过,下属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是俄罗斯军队。”
“俄罗斯?”
布伦瑞克以为,在亚历山大没有被法国平安送回之前,俄罗斯即便不马上撤兵,也不会再多投入军队,以免惹恼法国。
再算算时间,他又明白过来。大概这支军队从俄国出时,亚历山大在法国的消息还没传到莫斯科。
布伦瑞克吩咐:“好好接待。约个时间,我要见见他们的指挥官。”
这种时候更要同俄国人搞好关系。
不一会儿传来消息,这支俄军的指挥官已经准备过来见他了。布伦瑞克老怀大慰,深觉受到了尊重。他提出约时间见面,是要做出相对平等的态势;对方来见他,却是在展现低姿态。
他让翻译做好了准备;但对方走进来后,却用了道道地地的德语向他打招呼。
“事实上,我是在布伦瑞克出生的。”
这个中年人满面和气地说。
布伦瑞克原本是汉诺威的一个地方,老元帅的家族封地就在这里。当年汉诺威被法国占领的时候,还是布伦瑞克受腓特烈大帝之命,率领普军去解救的。
老元帅的心情更加舒爽:“这么说我们是同乡了。”
这位列文·冯·本尼格森做起了自我介绍:贵族出身——从名字中间的“冯”就能看出来,早年加入汉诺威军队,攒下一笔钱财后就毫不犹豫地退役,与妻子过上了悠闲的生活。
“可惜我俩都不太擅长理财,有时花销得太狠了些。”他将那段丰富多彩的经历化成一声长叹,“后来妻子不幸因病去了,我一个人孤独无聊,又要为生计愁,就又干起了老本行。一开始仍在汉诺威,后来经一位朋友介绍,我去了俄罗斯。谁能想到到头来还是回了德意志来打仗?主的安排真是耐人寻味呀。”
“怎么没到普鲁士来呢?”老元帅假装责怪。
“实在是没有引荐,不知该投奔谁呀。”
两人又聊起家乡的趣事,不一会儿就热络得好像多年的老熟人。
“差点忘了我来的目的,”本尼格森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击败法国才是大事。现在战况如何?元帅最近有什么作战计划?我一定全力配合。”
布伦瑞克一愣,没有立刻接话,只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对方。
本尼格森坦然回视,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布伦瑞克呵呵一笑:“自然,打败法国是我军的头等大事,不过打败奥地利也很重要嘛。”
俄罗斯如今正打着两场战争——它从前年开始跟奥斯曼帝国交战,一直持续到今日;就在9月份,俄罗斯不世出的常胜将军苏沃洛夫还刚刚在勒姆尼克河获得一场大胜。
战争初期,俄罗斯还有意邀请奥地利一起对付土耳其,但被约瑟夫二世拒绝了;那时叶卡捷琳娜相当不快;显然,这种不快,结合了对奥地利崛起的警惕,显然已经过女沙皇的忍耐界限了。
听说俄罗斯挟着九月那场大胜的余威,正在同奥斯曼和谈,准备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奥地利——当然,因为亚历山大在法国手中,这场谈判是否还会继续,就该打上个问号了。
先前来援助巴伐利亚的人马中,就有一些是直接从罗马尼亚战场过来的;援军总指挥官,就是在俄土战争中大放异彩、受到苏沃洛夫称赞的库图佐夫。
布伦瑞克与这位后辈合作打了几场仗,不得不承认,库图佐夫脑子灵活、行事果敢,用起兵来跟法国那些鬼主意新念头特别多的年轻将领一样大胆,确实有名将风采;或许是因为都喜欢酒色,这个俄国人竟与他手下的布吕歇尔成了好朋友。
可惜,库图佐夫没有待多久就南下了。
“确实,奥地利是我们的大敌。”与库图佐夫同岁的日耳曼军官说道,“不过奥军由我南下的友军去负责,我的任务呢,就是待在北边,好好地协助元帅。”
难道是被同僚排挤了吗?布伦瑞克忍不住想。或许俄罗斯还不信任这个外**人,所以只让他留在北边支援。
无论如何,有了援手总是好事。
“那好!我就简单说一下情况。目前我军又15万人,德意志联军3万人,即将到来的汉诺威军队3万人,加上你带来的——”
“1万人。”
布伦瑞克有些意外于这个数字——比他预计的要多。
“那就是22万人。至于敌军,推测人数在8万到12万之间。”元帅走到挂在一块木板架上的地图前,用手在上面比划,布伦瑞克走到挂在一块木板架上的地图前,用手在上面比划,“现在的交战区主要在伊瑟隆和瓦尔施泰因之间,双方大体上处于胶着状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零星的小规模战斗生,互有胜败。”
法国一些报纸是这么批评法军的:普军攻占了鲁尔区,现在法军只不过是把敌占区打回来,一负一正还是零,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如果布伦瑞克看到,可不会赞同。普军的战略意图是夺取鲁尔区,如今却连靠近都难,可以说是一种羞耻。
本尼格森盯着地图,回忆了一下地形,心中了然。
早先的争夺焦点杜伊斯堡就是一个无险可守的城市;不止它,向东的埃森、波鸿、多特蒙德都处于平原地带,平坦的地形一直延续到帕德伯恩;而鲁尔河以南则是大片山地,伊瑟隆和瓦尔施泰因就在这一带。
战争开始时,普军带着必胜信念,又要施行突袭,因此是大剌剌地从平原上一路抵达的;而随着时间推移,双方军队都有疲态,为了求稳,自然会寻求地形的倚仗;在多轮交手中逐渐转移到山丘地带,也属正常。
“也不必瞒着你,法军的火力优势非常大。他们的枪经过改进,是从后膛装弹的,射是普通枪的几倍,射程也更远。他们的火炮也有同样优势,而且机动性也比普通大炮高。在平原作战的话,交换比会相当惊人。”
已经交手几个月,普军对法军不再是一无所知;布伦瑞克提起时,也没有了最初的惊异感。但他知道,即便自己这么提醒过,等真正感受到法军武器的威力时,这个日耳曼军人也还是会吃惊的。
“山区地形可以一定程度上抵销敌人武器上的优势;尤其是射程方面。不过,法军虽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们并不会特意避开山地的战斗。这可能是源于他们的自信——或者说自大。
“我军现在粮食供应还算充足,但如果再拖到开春,恐怕补给就会出现困难。因此,我打算在春天之前,尽快改变这种胶着的现状。至少要打出一场大胜仗来,提振官兵士气。”
本尼格森点头。他退役在家时,曾看过《孙子兵法》译本,据说是备受法国王后推崇的,里面有个说法,叫“天时地利人和”。他觉得,这天时大概就是指季节变换了。
不过,真的只是因为粮食问题吗?
本尼格森心中暗笑。在来的路上,俄国那位小继承人的事他也听说了。
“等汉诺威盟军抵达——估计一两天内就会到了——我准备动一场大会战。”布伦瑞克的声音坚定得仿佛没有一丝杂音。但他的目光中却不只有坚决,更多的是怅然和平静。
后来本尼格森每次回忆起此时情景,都会忍不住猜想,老元帅大概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最终命运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尼格森1evinaugustvonbennig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