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阳光明媚，柳叶生发。何东家的从二爷的院子里出来，一径往荣禧堂去了。

　　何东家的探头进去，见太太闭着眼睛躺在坑上，琉璃手持美人捶在给太太捶腿，又缩回了脑袋。不一会儿，琉璃悄悄从里面出来了，把何东家的拉到廊下轻声问，“妈妈来了。妈妈有什么急事不曾？”

　　这何东家的，是史氏的陪房，只因有一个行事爽利的赖妈妈在前，她便不大显。后来赖妈妈一家子被打发出去了，何东家的一跃成为史氏的心腹。

　　何东家的端详着琉璃，把琉璃看得低下了头，方拉着她往栏上坐了，笑道，“我并没有什么急事。我只是刚从二爷那里过来。太太听了二爷痊愈的好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琉璃垂着眼，只一笑，“嫂子请坐。太太午睡还要一会子，嫂子在这里歇一歇。”

　　何东家的望着琉璃扭身边走的身影，也不生气，笑眯眯的，不知在想什么。

　　约莫一刻钟，里面有了人声，又一个小丫鬟来喊，何东家的方进了里面，“太太，方才陈太医来过了，瞧了瞧二爷的病，只说已经大好了，只是还有些虚。二爷昨夜很晚才睡，太医说不利养病。”

　　史氏慢慢点头，坐了下来，“嗯，你跟伺候政儿的丫鬟好生说说，就说我说的，让二爷顾惜身子，夜里看书不可太晚。琉璃，我床边那个红木箱子上头有个小匣子，装的是上好的燕窝，你把它拿过来。”

　　琉璃轻声应了，何东家的舔着笑站在太太边上，一个劲儿的说好话，“我听二爷房里的人说，二爷日日卯时起来读书，戊时才从书房回来，十分刻苦。我看哪，二爷再下场，定能给太太考个状元回来！”

　　史氏只是失望的摇头，“还早呢。”

　　见太太情绪不高，何东家的死命奉承，“二爷已有过一次经验了，再苦读三年，何愁不能？我听说他们做的卷子，二爷后来默了出来，都写着了，国公爷都说不错。想是二爷若没有病倒，定是榜上有名。这才学是一日日增加的，二爷三年后再考，岂不比现在的名次更高？”

　　史氏淡淡一笑，“政儿就是平日太用功了，亏了身子。你告诉二爷身边的四书，让二爷明儿起，不可整日呆在书房。朝廷十天里尚且一天休沐，政儿也该出去走走才是。不过不可和大爷混在一起，叫我知道二爷跟大爷去了什么不好的地方，或者四书逗引他去，带坏了他，我头一个不饶他。”

　　何东家的点头哈腰，“是是是，我一定跟四书那小子好好说说。”

　　史氏满意的点头，又扶着额头说，“政儿身边跟着的小子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我不仔细看着，时时敲打，只怕他们越发像没了笼头的马，只顾着撒欢，不顾主子。唉，一个个都不省心……”

　　史氏叹了一口气，疲倦的闭上眼睛。何东家的揣度了一会儿，陪笑道，“太太说的对，不但二爷要太太费心，四姑娘那里太太也是刻刻垂问。国公爷匆匆要给四姑娘定亲，这会子，四姑娘还不知怎么哭呢。”

　　提起贾敏的婚事，史氏就心烦意乱，喃喃自语道：“我以为国公爷中意林海，又哪儿蹦出来个林江？我们家的世交里，还没有一个子侄叫林江的，国公爷如何瞧中了他？”

　　林海家里只有一个母亲，除了个探花的名头，什么也没有。这等人家，史氏决计看不上。倒不知林江又是何人。“我叫你打听的，可打听出来了？”

　　何东家的说：“打听到了！林江不是别人，正是那林海出了五服的族弟。家里祖父祖母健在，父母也俱在，上头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好大一家子人！还有，林江家里祖父是有名的大儒，父亲在江南也广有文名，只是……没一个当官的。”

　　史氏嘴角下垂，“家里无人出仕，有爵位不曾？”

　　何东家的摇头。

　　史氏登时就摔了茶盏，“这样一个破落户！”

　　何东家的小心翼翼地说：“奴婢这里有一点子浅薄的见解，太太听了，可别笑话。”

　　贾母不耐烦道：“说说看。”

　　何东家的的笑道，“常听戏里头唱，那小旦都是书香世家出生，这书香世家，必是从前朝流转过来的，又有什么”世家“一论。我寻思着，莫不是国公爷也想让咱家后人转文，所以才把四姑娘嫁给科举出生的，好帮衬帮衬家里？毕竟我们二爷也在读书……”

　　史氏气道：“有国公爷在，政儿还怕没官做？便是要找一个文官家的，京里一品二品的人家大有，敏儿又不是配不上！我的敏儿啊！这还不如林海呢，好歹祖上也是荣耀过的。”

　　何东家的觑她脸色，心里料定太太是不情愿这门亲事的，“要叫他退亲，倒也不难。左右还没下定呢。太太可是四姑娘的亲娘，同国公爷好好说说，没有不成的。”

　　史氏用帕子拭泪，“若国公爷把我放在眼里，如何不经我同意，就……”

　　何东家的转了转眼珠子，也跟着唉声叹气，“若是这林家是高门大户，如咱家一样，四姑娘嫁过去纵然受气，好歹有个盼头。可这林家人无品无爵的……出阁前，她比公主都比得，出嫁后，却连个小官之媳都比不上……唉，四姑娘自来心高气傲，这心里，怎么受得了？”也拿起帕子擦擦眼角。

　　史氏只觉得何东家的简直说道她心里头了，那何东家的的见她面露赞同之色，又火上浇油，“要我说，国公爷要家里转文，还不是为了大爷。二爷会读书，日后定能做大官。大爷一不读书，二不习武，国公爷看上林江，不就是为了让他日后帮衬大爷的子孙。特意选了个破落户，兴许是怕大爷压不住他！只可怜了四姑娘，这么一个人，不嫁皇子，丞相之子还配不上么！”

　　说的史氏怒气勃发，忙命人去唤贾赦。一时贾赦来了，贾母负气，不理会他。贾赦问一旁伺候的媳妇，那何东家的说，“太太听说林姑爷家里……”

　　史氏厉声道，“他是你哪门子姑爷？”

　　何东家的忙打了几下嘴巴，“奴婢失言。”

　　史氏冷哼一声，面上不快的对贾赦道：“我问你，是你向国公爷提了林江的不是？”

　　贾赦心里咯噔一下。这林江，确实是他向父亲提及的。

　　这届春闱，姑苏林家出了两个进士，一是探花林海，一是传胪林江。这两人年龄相近，既是同姓，更是同族，叫人不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都难。先前，都不看好林海，毕竟他没了父亲，孤儿寡母的，在官场上没个助力。林江家虽无人出仕，祖父父亲素有名声，倒还好些。

　　再林海中了探花，娶了荣国公之女，不过几年升了三品的兰台寺大夫，又兼任了个肥缺，巡盐御史。反观林江，只是传胪，命又不好，在翰林刚满三年，祖父、祖母接连出世。好不容易出了孝，外任去了，却是去西北苦寒之地，一去六年。

　　等林江调回了京城，形式又反转了。

　　这林海膝下荒凉，只有一女不说，很快自己也去了。林江却不知在哪儿搭上了四皇子的船，四皇子一登基，就开始重用林江，最后，林江入了阁，做了阁老。

　　贾赦正是看中了林江大器晚成，后来对糟糠之妻也一心一意，比林海岂不强上百倍？就连贾代善，也不得不承认，虽然林江比林海家里贫寒些，却更符合他的要求。

　　看贾赦这脸色，史氏便知果然是他在捣鬼，她大声喝道，“跪下！”

　　前世听多了史氏这喝声，贾赦腿下意识地一软，就跪下了。

　　何东家的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大爷跪下的方向。她可不是赖妈妈这个没脸色的，她虽是太太的人，可家里丈夫、儿子，都在府里做事，这未来当家人，她可不敢得罪了。

　　跪下后，贾赦一脸懵逼，想到这是自己母亲，又安心了。左右多跪一会儿，又不会少块肉。

　　史氏也没想到贾赦跪得这么利落，心中暗喜，面上不忘数落道，“这些年，你高不成低不就，让我在诰命夫人圈里丢尽了脸面，也就罢了。谁家都有一两个不肖子孙，只你特殊些，是家里的嫡长子。”一席话说的贾赦脸皮火辣辣，却无可辩驳。

　　史氏在上首睨着贾赦，见他白净的面皮涨红了，点头心想，还是个知耻的。她对自己的话又有了几分把握，加重语气，“只是你竟然如此摆布你妹妹的婚事！谁家兄长不是希望妹妹嫁得好，又给出嫁的姐妹撑腰？可你，找了个破落户，迫不及待把妹妹嫁过去。你是看敏儿不顺眼，故意叫她日子不好过，还是生怕敏儿出嫁多花了嫁妆，或者怕敏儿嫁了个好人家，日后只提携你弟弟不提携你？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可对得起你妹妹！”

　　贾赦忍不住辩驳道，“我如何能做妹妹的主？母亲忒言重了。林江的能力，父亲是认可的。父亲看好他，才把妹妹嫁与他，跟他的家境又有什么相干？”

　　“你放肆，还敢顶嘴了？”贾母气道，“若不是为了你，国公爷怎么会把敏儿嫁给那个破落户？”

　　贾赦十分委屈，“我堂堂国公世子，他一个传胪，家里没权没势的，我图他什么？”

　　这话他自己也心虚，急忙转移话题，“这也有一个好处：妹妹身份尊贵，林家全家还不供着她。我这是替妹妹考虑过的啊。”

　　“你放屁！”史氏真下真忍不住了，“若不是你是长子，事先跟林江说了，国公爷怎么会为了顾全你的面子，把敏儿嫁给他？”

　　贾赦长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史氏。他明明是奉了父亲之命，如何在太太嘴里，就成了自作主张了？

　　他欲解释，史氏却一幅“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的样子，哭天抢地，“我的敏儿啊！我的政儿啊！我一个两个贴心儿女，都因为你，你是长子，落到这个下场！你，但凡有气性，就该把爵位让给政儿，他才是能担起贾家责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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