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胖儿砸脸上的红痕,贾赦心疼死了。盼盼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修剪过指甲的,绝对不可能刮到盼盼的脸。这样一来,造成这小小伤痕的罪魁祸首,除了太太那边的人,贾赦不作他想。
“盼盼,不哭不哭。”贾赦小心翼翼的把胖儿砸抱到怀里,“来,爹爹抱。”
闻到令他熟悉且安心的气息,盼盼抽噎了几下,才委委屈屈的扁着嘴,把小脑袋靠到爹爹胸膛上。
被几个婆子推着拉扯着走的挽袖,不可思议的望着贾赦娴熟的动作。荣国府这样的人家,父子之间竟然这样亲昵?若她父亲对她有半分这样的情谊,她也不必如此苦心为自己筹划了。
挽袖眼里带着惊诧与羡慕,安安静静跟着走的墨妍,眼中却若有所思。
若她能诞下子嗣,那……
被押着的二人惴惴不安,不知前程。见大爷在此绊住了,急着请太太做主的挽袖暗暗着急。
贾赦不急,他的盼盼可比那两个死丫头金贵多了。抱着胖儿砸摇晃了一会儿,贾赦瞧着那白嫩小圆脸上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这是睡着了?”
“心真大。”贾赦唧咕两句,才让奶娘把哥儿抱回大房处。
这一耽搁,史氏在屋内左等右等,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贾赦终于进来了,她貌似关心的问道:“老大,哥儿怎么样了?”没等贾赦回答,史氏脸上的神情一变,对一旁苦着脸的何东家的呵斥道:“你也是伺候老了的人了,怎么连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
何东家的利落的跪下,佝偻着身子求饶。
这何东家的也是积年的老仆了,当着满屋子大小丫鬟的面儿,不顾体面,说跪就跪的,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贾赦冷眼看着这对主仆一唱一和,心里有底了:盼盼恐怕是被太太弄伤的。
还是要给陪房留点面子,史氏缓和了脸色,“我是放心你,才把哥儿交给你,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信任的?平常这屋里的小事,你做的不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盼盼是你大爷的命根子,你叫我如何向赦儿交代?”
“这次是老奴做错了!”何东家的实打实的扇了自己两耳光,又跪着转向贾赦,砰砰几下,用力叩着头,“求大爷看在我伺候太太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我罢!求大爷发发善心,我再也不敢了!”
磕头的声音清晰而响亮,当下几个丫鬟不忍心的别开眼。
史氏暗含得意的扫了贾赦带来的那几个丫鬟一眼,却注意到她们的方位,似乎是在围着两个丫鬟模样的人。史氏首先注意到头低低的垂着的那个,好像在那里见过。
这姿态,这种让人忍不住去看她的莫名感觉,是谁呢?史氏皱起了眉头,苦苦回忆。
太太的视线轻巧的扫过乱糟糟的丫鬟堆里,形容狼狈的挽袖眼前一亮,仰起一张俏脸,炽热的目光热烈的注视着太太,冀望太太能注意到她。可惜这视线漠然滑过,却是停在墨妍身上。
这个小蹄子,还骗她说绝不做大爷的姨娘。凭着她那副狐媚子的脸,她就不该相信她!枉费当初自己替她遮掩!
挽袖悔青了肠子。
左右不过一个丫鬟,想不起来也不妨事。想不通的史氏,很快就舒展了眉头。
场上过了不过片刻,何东家的也在后悔——后悔自己太用力了。连着十几声响,贾赦毫无反应,装聋作哑的,站在旁边看戏。脑壳疼,何东家的眼珠子转了转,移动膝盖上前就要抱住贾赦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大爷饶了我吧!大爷!……”
一张老橘子皮涕泪横流的,还有灰尘和隐隐的血丝,简直辣眼睛。颜控的贾赦被恶心了个半死,下意识就一脚踢了过去。
男人脚劲大,贾赦又没收敛,挨了一脚的何东家的“哎哟”“哎哟”的叫了出来。真疼!何东家的眼睛里当时就飙出了泪花。
这事儿又不是她做的!她为什么要受这种罪!这一脚下来,她还有什么面子?以后还怎么管教这院子里的丫头片子?何东家的别提多委屈了。她分明是替太太背了黑锅,大爷拿她撒气做什么!
史氏脸上也不好看,“老大!”她看了一眼贾赦,厌恶的移开视线,“行了,你也别不依不饶的。不过是件小事。这样吧,何东家的革半年的月钱。鸳鸯!扶你何妈妈下去!”
一声“何妈妈”,其中不乏警告之意——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尚且要敬着,何况积年的老妈妈。贾赦也该适可而止了!
何东家的心里长舒一口气,行动上依然表现的十分羞愧,以袖掩面。原在后头的鸳鸯忙上前要去扶她。
小事?贾赦心里冷笑,面上却神色凝重,“太太且慢。”
史氏手一抖,气愤难耐。难道老大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她?
小孩子的皮肤多嫩啊,大冬天连盼盼稍微被吹冻着了,贾赦都要心疼半天,何况这脸上明晃晃的一道红痕?贾赦瞧也不瞧鸳鸯,严肃着一张脸,对史氏拱手道:“太太,这面貌有损的人可是没有科举资格的。哥儿乃是儿子的嫡长子,日后府里的前程全在他身上。哥儿脸上伤着了,可不是小事!”
“哪有你说的这般严……”史氏试图打断。
“这老虔婆手上不知轻重。赦窃以为,她存了坏心也罢,或是真不小心,若轻轻放过,谁还把哥儿当一回事?说不得在大家心里,巴结太太身边的陪房,竟比照顾小主子的正经差事还要紧呢!”贾赦飞一样,一口气说完了以上全部。他话音一落,史氏那个“重”字含在嘴里,吐不出来了。
最后一句可真戳中了史氏的心窝——这不是指着她的鼻尖骂她不慈么!她说了“不严重”,那岂不是默认了堂堂荣国府的嫡长孙,还比不上区区一个仆妇?!
史氏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厥了过去。胆量这种东西,是练出来的,气量估计也是。大概被气习惯了,史氏只缓了几息,就恢复过来了,拍着桌子中气十足的骂:“老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做祖母的,还会眼睁睁看着哥儿受罪吗?!”
贾赦很想说会,可这话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他隐晦的提醒:“太太,老爷还在静养呢。”
隔着几间房子的老爷在静养,史氏这样大声,难免扰到了病人。史氏一噎,这口气算走了。可赖妈妈一家都被发卖了,史氏心痛的想,何东家的虽然贪财又滑手,却是她仅存的陪房了!
“哥儿什么事也没有,脸上的痕迹很快就会消掉,连药也不用上。何东家的虽然蠢笨不堪用,却是母亲当年陪的大丫鬟里仅剩的人了。你要打发了她去,我没二话,只你要说出个能叫老爷信服的理由来!”
贾赦冷凝的视线时不时扫过何东家的,“这回只是轻忽职守,轻轻放过,那下回呢?下下回呢?咱家向来待下宽和,只怕纵得她们越发胆大。倘若哪个人再一个不小心,盼盼脸上破相了,老爷和我岂不是追悔莫及?何东家的,断断不可轻饶,只为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四字掷地有声,针锋相对的母子两个却知,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明面上的遮羞布。揭开来,便是母子失和,做儿子的对母亲步步紧迫的事实。大家族里亲人间感情淡漠是常态,可嫡亲的母子闹到这地步的,却也罕见。
平白半年的月钱没了,何东家的正肉痛呢,寻思着太太这回能给多少补偿。忽闻大爷要将自己打发出去,登时魂飞魄散,瘫倒在地。
贾赦寸步不让,只为出一口气。
史氏却不愿为了赌气失了臂膀。她怒气沸腾的脑子冷静下来,软了语气,试图打感情牌,“老大,赖妈妈已经被你逼死了,难道何东家的你也要逼走吗?我统共就这么两个贴心人,你一个都容不下。你,你也不怕外面的人骂你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