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脸色难看，怒声问：“贾平，这是怎么回事？”
贾平佝偻着腰，一脑门子汗，也不敢擦，“老爷，这……奴才也不知道。”
“哼！你身为府里的大管家，库银被盗了，你说不知道？”贾代善一摔袖子，神色不虞。又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查！”
贾代善一声令下，众小厮慌忙行动起来了。贾代善越想越是生气，唯恐有人包庇，亲自盯着他们把一个个箱子倒空，又重新装好。
这么一清点，贾代善面色铁青的发现，账面上记载的八十万白银，五万黄金，居然少了足足二十五万白银，一万黄金。换算过来，也就是有三十五万两银子不翼而飞了。
三十五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说句不好听的，史氏全部的嫁妆加起来，也未必有十万。而三十五万，新兴的官宦人家，在京城里数得上号的，例如户部侍郎家，全部家底，也不会超过这个数。
下人在被大管家和自家老爷盯着清点银两时，贾赦一直皱着眉头在想什么。
那年贤德妃省亲，为了撑起国公府的排场，贾赦自始至终，都提议用老库里的藏银。毕竟王氏向薛太太伸手要钱的嘴脸，太难看了，他在外面都听人家鄙视荣府二太太的吃相。
只是贾母一副坚决的样子，只说老库的东西，是祖宗流传下来，只能传给承爵人的，绝不允许擅动。这承爵人，不就是贾赦自己么。贾赦为此，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连贾母紧接着问他要二十万的私房银子赞助，都慷慨大方的应了。
现在回想起来，总感觉那个时候，贾母的神色十分古怪，就好像很不愿意他动用库银一样！
贾赦脑子一下子乱了。
他一时回想起宝玉房里不知打哪儿来的紫檀木花开富贵大屏风，一时想到鸳鸯无意中说漏嘴“老太太有整整一库房的私房银子藏在老家命我父亲看着”，一时又想起省亲时贾母毫不费力的拿出三万金子……
“一定是老太太干的！”贾赦咬牙切词，“不，一定是太太干的！”
贾代善被长子的话吓了一跳，朝他看过去，只见贾赦神色微微扭曲，眼睛却亮的吓人。
“父亲！这库房钥匙经手的人，只有祖母、太太和张氏。库银还是祖母那个时候放进老库的，何必又弄出来；张氏过门才几年，老账还没理清，没那么大胆子。更何况，”说道这里，贾赦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嘴角也挂着冷笑，“赖升之前是大管家，赖家一家人对太太，哼，那可是忠心耿耿！”
贾代善沉着一张脸，喝道：“别乱说！”
即使是史氏做的，作为儿子，也只能为亲人隐下丑事。他既然决定了要培养贾赦，就不能让他自己败坏自己的声誉。
见贾赦面露不服，贾代善先警告性的看了他一眼，方沉声道：“这样用砖块替换金银的手法，只有内贼才能做到。贾平，这几年哪些主子开过老库？”
贾平机灵的回道：“赖升做大管事的时候，开过几次老库。不过只带了他两个儿子，只说去检查一下。”顿了顿，又道：“大少奶奶没有进门前，是我婆娘帮着老夫人做事。因没有老夫人的命令，一直没敢开老库。后头大少奶奶进了门，是赖升着人清点过老库，老夫人才把账本钥匙交给大少奶奶的。”
看来赖升的嫌疑是逃不了了，只可惜赖家人都被卖了。贾代善想到什么，又问长子，“赦儿，赖家人被卖出去的时候，你不是兴冲冲的带着人去抄家吗，可有抄出什么？”
贾赦哼了一声。那个时候，父亲还嫌弃自己小家子气，连奴才家也不放过呢。现在倒想起来问他了。出于某种愿望，贾赦还是不太情愿的说了，“其他不说，光金银一项，加起来就有六千多。”
同为大管家的贾平倒吸一口凉气。六千多，他全部家底加起来都没那么多呢。当然，这也有他上任时间短的缘故。
贾赦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惊讶状的贾平，哼笑一声，让贾平头顶发麻。
这个数字，显见赖升是不干净的，或许掺和其中也说不定。可惜府里的银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老库的藏银和公中的现银，上面荣府的标记如出一辙，倒不好以此分辨。
贾代善沉思一会儿，在兴师动众追查和悄无声息掩盖中举棋不定，许久，才疲惫的叹了一口气，警告贾平和小厮们，“今日你们什么也没看到。若消息泄露出去了，我不问其他人，只拿你们。”
他放出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杀戮之气，吓得众小厮屁滚尿流的，忙跪下来磕头。
对于贾代善最终做出的决定，贾赦相当不可思议的看了父亲一眼，在贾代善摄人的眼神威逼下，才委委屈屈的把异议吞回肚子里。
最后，清点了下预备送入户部的十几箱银锭，贾代善命人另行放置，又叫吴来带着人日夜巡逻，才阴着一张脸带着长子回了书房。
贾赦嘟嘟囔囔的跟在父亲后面，待进了门，便迫不及待地问：“父亲，老库平白少了那么多银子，该怎么办？”
贾代善眼神莫测的看了他一眼，“你想怎么样？”
“嘿嘿，”贾赦两眼放光，“当然是拿了太太的嫁妆单子，一样样对比，看看赃物是不是在太太那里了！若是，很该叫太太把借用了的东西，赶紧还回来才是！”
说罢，还自我陶醉了下，这一借一还，显示出他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多么的忍辱负重，多么的顾全太太的体面哪。
贾代善冷哼一声，把贾赦从臆想中惊醒了，“抄你母亲的嫁妆，亏你说得出口！贾恩侯，你可真不怕你母亲告你大不孝啊。”
贾赦一下子焉了，耷拉着脑袋，开始接受来自父亲的“家主教育”。贾代善喋喋不休，从“百善孝为先”，说道“家丑不可外扬”，说的贾赦昏昏欲睡了，才冷哼一声，放过他了。
这件事就这么了了？怎么可能！
当天夜里，在史氏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吴来带着几个好手，悄悄摸进了史氏的私库。前文有说，荣府有个老库，还有个公库。各个主子院子里，又有自个儿的私库。史氏的私库，就在荣禧堂附近一处小院子里。
黑灯瞎火的，不可能一一对照嫁妆单子，因此吴来只是带着人走了一圈，着重查看了像是放着银钱的地方。回来后告诉贾代善，史氏做的很小心，并没有大量现银放着，怀疑是换成了银票。
这可没办法了，史氏若是不承认，贾代善又不能真抄了她嫁妆，只能暗暗憋在心里，看她什么时候露出马脚来。
史氏并不知道她逃过一劫，只是在听到贾代善淡淡的吩咐贾赦带着人去户部还银时，吃了一惊。若是在史氏是老封君的红楼里，贾赦想还钱可没那么容易。不过现在嘛，贾代善还活着，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史氏心疼银子，却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距离发现老库失窃，也不过两三天，贾赦心里还憋着一团火，骑着马沿着宁荣街去户部时，脸上的神情实在说不上好看。
这里要提一下四皇子。贾代善请封世子的翌日，早朝时康帝果然下了明旨，令臻亲王坐镇户部。臻亲王早有所料，接了任命，又从袖中拿出一封折子，请求收缴欠银。
这幅早有准备的模样，让借了不少钱的勋贵都慌了，纷纷看向上面的康帝。康帝高居皇座，下面的臣子难以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康帝声音不徐不疾，听起来像是并没有很重视此事的样子。
当下就有不少人长舒一口气，又有人见此，在暗地里嗤笑。
自那日起，户部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好几天了，不停有人上户部来打听，像七皇子忠顺亲王，还特意找来户部尚书哭穷。又西北战事再起，国库空虚，拨不出军饷，把户部尚书急的，嘴唇上起了一溜儿的燎泡。
这不，听说荣国公世子贾恩侯也来还银了，看样子还带了不少，户部尚书大喜过望，就跟见了救星似的，亲自接待。
“贾世子真乃国之栋梁！”
望着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抬进户部的衙门，估计出大概数目的户部尚书笑眯眯的，把贾赦夸成了一朵花儿。贾赦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并不因此得意忘形，只谦虚的说是父亲的功劳，倒真让户部尚书对他高看一眼。
贾赦本来还打着能见臻亲王一面，顺便刷一波好感的，谁知臻亲王竟不得空。贾赦惋惜之下，拿着户部核销后，出具的字据，遗憾的回了荣国府。
然而臻亲王其实并没有贾赦想像中的那么宠辱不惊，不把区区五十万两银子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