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给他一个机会。”薛如燕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袍,对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做了个祈福的手势,转身就要离开。
赏月紧紧跟着薛如燕,犹自犹疑:“给……展昭一个机会?呃,意思是,夏云假装是我呆在慕檀阁中,展昭则装大爷包下她,直到我回来?”
薛如燕纵身跳下城楼,低哑的笑声飘扬在风中,带着内力的声音随风送进赏月的耳中:“不愧是小雀儿,就是聪明。”
赏月嘴角一抽,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却见薛如燕忽然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夜空中,那双眼睛异样地明亮:“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赏月一惊,追问道:“我错在哪儿了?”
“展昭不用装,就是大爷。”薛如燕哈哈笑着,提起往前驰去,“我回去替户兰整理用的上的东西,你赶紧去拦下夏云。”
赏月无奈,只能在中途和薛如燕兵分两路,径自去完成薛如燕给她的难题了。
大禹国探子一行日夜奔驰,终于在第三天午夜时分,进入了大禹国的国界线,探子的首领这才解除了傅如歌身上蒙汗药的药性。
只是傅如歌昏昏沉沉地醒来,想要问些什么,却发现她依旧发不出声音来——或者说,她能发出声音来,但是声音虚弱而沙哑,宛如垂死之人。
强撑着酸软不堪的身子,傅如歌左右看看,发现和自己同处一个车厢的男子,就是之前将湿巾蒙住自己口鼻的人,不由戒备。
此时已经进入了大禹国的地界,那探子首领并不禁锢傅如歌的言行,从怀中取出一个八宝盒,将里面的玉佩拿出来,递到傅如歌眼下,道:“还认得它吗?”
那是个双鱼玉佩,青玉玉质温润,通透可人,看得出品相是极好的,只是边上缀着一些追风挽月的镂空图案,技艺粗糙,看得出是生手所雕。
傅如歌眉头微皱,脑海中沉睡的记忆似乎被唤醒了一些,却只能朦胧感知到一个温婉女子的身影,心头没来由得变得沉甸甸的。
那是她的东西。傅如歌朝那探子首领伸出手去,强忍着喉咙的灼痛,尽量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楚:“还……给我。”
傅如歌似悲似喜的神情不似作伪,看来他们得到的情报没有错。探子首领暗暗点头,面无表情地将玉佩珍而重之地放进八宝礼盒之中,交到傅如歌手上。
傅如歌微愣,没有想到能这么简答就将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回来。
紧紧握着八宝礼盒,用力到掌心被坚硬的紫檀棱角给刺痛,留下明显的瘀痕,经此刺激,傅如歌的神智也更清明了些,艰难道:“没有、别的条件?”
“这是能够在主子面前证明你身份的东西,自然应该由你保管比较稳妥。”探子首领顿了顿,转而道,“当时情况紧急,白军没能及时为你解除药性,这会儿你先不要讲话,免得伤了嗓子。”
傅如歌面上带出显而易见的嘲讽。
没能及时为她解除药性?白军那样谨慎的性子,当是在下毒之前,就该准备好了解药才是。
如今看来,即使得了白军的帮助,大禹国这一伙探子离开金国,也不是那么容易,路上必定发生了什么让众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见傅如歌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她没能及时解毒,也没有问她的嗓子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镇定如斯,那大禹国探子心中对傅如歌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他们潜入金国之前,就已经收集了不少傅如歌相关的消息,自然也知道傅如歌在赈济灾民之中的表现,更是知道傅如歌在无名师指点的情况下,顺利通过了中级食医考核,甚至知道,出现在傅如歌身边的男子,还有几个对她别有暧昧情愫。
由此可以描摹出傅如歌大致的性子,聪慧敏锐,沉稳勤恳、有上进心,并且不乏作为女子的风情。
现在看来,傅如歌的美好品性中,还可以再添一个宠辱不惊。
这样的性子,想来是很合二皇子的眼的。
探子首领顾惜傅如歌嗓子伤了,并未继续和她说什么,只是提醒了一句:“再过两个时辰,我们就能到达二皇子行宫了。”
大禹国二皇子慕容逑,甚少有人知道,他除了是大禹国的财神爷之外,还控制着大禹国王室近一半的探子和细作,在军中朝中的影响力隐晦却不容忽视。
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是生在了大禹国,为乱政所累,空有一身抱负无法施展,二皇子慕容逑应当是当世少有的明主。
傅如歌有些紧张。
努尔哈赤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在定下计划要傅如歌前往大禹国的时候,就没少对她灌输大禹国的基本常识。
因此,傅如歌还在贝勒府的时候,就听闻二皇子在自己离开后变得十分厉害起来,想到自己进入大禹国之后第一个要面对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高段位的对手,心中不由惴惴然。
只是慕容逑个性冷酷,手腕强硬,偏偏碍于自身王室血统薄弱而不能称王。
君弱臣强,慕容逑和九皇子慕容遥之间必然存在矛盾!所以,要完成努尔哈赤的计划,傅如歌就必须要挑拨慕容逑和慕容遥之间的关系。
慕容逑和傅如歌之间是有血缘关系的,只是这种血亲在五服之外,细细算来,慕容逑当得傅如歌一声表叔。
傅如歌想起随着那一包烤包子一起递进来的纸条,忍不住叹息。
挑拨自家表叔和亲属的关系,让大禹国内乱,消耗大禹国朝臣的力量。
傅如歌面上逐渐带了些沉重,她真这么做了,无异于欺师灭祖,估计是会遭天谴的吧?
探子首领还以为傅如歌是在担心见了慕容逑之后,会受到什么刁难,顿了顿,安慰道:“二皇子殿下并不苛待人。更何况如歌姑娘是荣贵妃之后,殿下必定是喜爱姑娘的。”
傅如歌心中微微一跳,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探子,怎么敢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将被作为大禹国辛秘的“荣贵妃”给说出来,莫不是——莫不是整个大禹国王室的风向变了?
见傅如歌眼露激动,那首领点了点头,缓缓道:“荣贵妃一案,陛下在两天前就已经下令彻查了,再过几天,就应该有结果了。”
“也就是说,如歌你就要恢复皇室之尊了。”马车的帘子掀开,白军浅笑着进来,“二皇子派人来接我们了。”
二皇子派来的是自己的近卫,一个小纵队,一行十个人,统一穿着白色绣金边的侍卫制服,站在晨曦朦胧之中,还真有点神兵天降的意味。
傅如歌由那探子首领扶着下了马车,见眼前十人军容整肃,动作整齐划一,眉目间犹带着血腥杀伐之气,和外界盛传的大禹国兵力萎靡完全是两回事。
这是……下马威?
傅如歌眉头微皱,转头看着探子首领,眉眼间带出着些许隐忍的惊惶,扶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像是在无声谴责着什么。
迎接女眷,却用如此肃穆铁血的近卫,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了。
那探子首领心中有些不赞同,却也没有在这种场合驳了近卫队长的面子,只是沉默地将傅如歌送到他们面前,对傅如歌行了礼,才带人离开了。
这……这真的是要把她扔给一群陌生人啊?傅如歌嘴角一抽,什么计谋什么心机都用不上了,被一群杀戮兵器围在中间,小命堪忧,她是真的腿软了。
好在那近卫队长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傅如歌,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注意力就被逐渐走近的白军给吸引过去了。
白军依旧是一身宽松的白袍,衣摆和袖口的地方用银线细细密密地绣了万涛纹,走动间,行云流水,端得是飘逸出尘,不惹眼,却也让人无法忽略。
同样都是奔波多日,她神情萎靡妆容狼狈,而白军却闲庭信步顾盼生辉,各中差距,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傅如歌抿了抿嘴,内心无比挫败。
白军上前,对着半是钳制半是保护地把傅如歌困在身后的近卫队长含笑点头:“在下白军,一路和如歌姑娘前来,请这位小哥多多指教。”
“白军?”那近卫队长面上带出惊喜,“你就是白军?无双帝师的独子!哈,我竟然能活着见到无双帝师的独子!真是……真是好极了!”
活着见到……你?傅如歌看着白军的眼神诡异,却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那近卫队长二十出头,身长八尺有余,宽额方脸,身材健壮,样貌气质皆是阳刚非常,此时却要做出一副小女儿见到偶像的激动神情,让人不免感觉别扭。
白军却像是没有察觉任何不对一样,再次上前了小半步,主动拉近和那近卫首领的距离,笑得更加温文儒雅:“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不敢不敢。”那近卫首领将傅如歌护着往后再退一小步,面上的笑逐渐收起来了,“在下江浅,字流深。”
白军轻笑一声,点点头,停住脚步,视线越过江浅的肩头,落在傅如歌身上,道:“傅如歌颠簸了一路,我们让她放松休息一下,如何?”
江浅半侧着身子,看着被两个近卫“保护”着的傅如歌,再看看一脸温柔笑意的白军,迟疑了一下,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先将傅如歌带回行宫。”
白军很是通情达理地往后退了几步,给近卫队让出空间来:“很是。”
江浅看着白军,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示意手下带着傅如歌先回去,自己折返回来,对白军道:“白先生可要和我们一起回二皇子行宫?”
白军笑笑,有些怅然:“在下并非为人师者,流深这句‘先生’,在下可当不起。”
白军和白孝先的容颜本就有八分相似,当白军露出和白孝先神似的笑容时,知晓当年的人中,没有谁会不为之动容。
江浅也有些恍然,诚恳道:“二皇子殿下的书房还挂着无双帝师的画像,可见殿下是相当敬重帝师的。您是帝师的独子,若是您到了双江城,属下却没有将您请到行宫,殿下该说属下失职了。还请白大人怜惜一二。”
白军眉目忧伤,目光沉静,半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点头:“带路吧。”言语间的迷惘的悲伤,不明显,却足以让知晓当年白孝先风华的人,心酸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