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呢!”景承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立子杀母”这四个字了,不过从自己孩子的母亲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惊异不已,“你正是有身子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样胡思乱想,伤了自己的身子,也伤了腹中的孩儿?”
伦伶见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嘴角微微带起一点转瞬即逝的笑容,“陛下莫要惊慌,臣妾也只是这么一说,不过是未雨绸缪,早做准备罢了。”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景承心中烦躁不已,他明白,伦伶的意思,也是不想让代璋领兵出征。
虽然伦伶对代璋的态度,景承还不甚了解,不过他也能猜到个大概,她既然那么怨恨了姑母,估计对这位伯父也不会有什么亲情,那些担心他年纪大了不宜出征之类的话,想来也不过是说辞罢了。
为何?也许真的是伦伶与肃王爷、姚尚书等人想到了一处?她真的担心自己的母家太过强大,日后会让群臣对皇后和皇后的孩子起了忌惮之心?
景承虽然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已经渐渐尝试着参与朝政,不过面对皇家内部的纠纷,他依然是经验不足,尤其是面对自己的亲人之间的种种冲突,则更是手足无措。
只是面对着重臣和皇后的双面夹击,景承也渐渐有些动摇了,虽说代璋过去对自己确实有恩,可是身为一国之君,日日面前都有一位令自己感恩不尽的功臣,心中也确实难免有些许不安。
代璋和黛瑾与自己的相交再好,那也都是昨日的故事了,景承自己琢磨着,既然已经做了皇上,眼界自然要向更远处看去,想来代璋和黛瑾,应该也是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吧。
哎,再怎样艰难的决定,也终究是要决定的,而这一次,面对着怀有身孕的皇后,景承准备选择略略委屈代璋了。
“皇后的意思,是让别的将军领兵出征外藩,而让代璋将军就留在京城之中了?”这样的说法,景承以为,总该可以让伦伶满意了。
没想到,伦伶又摇了摇头,“陛下,伯父确实不该出征外藩,只是臣妾近日来还想着,让伯父在京城这样久住下去,似乎也不是个道理?”
“什么?这又是从何说起?”景承被弄糊涂了,伦伶既不想代璋领兵,又不想他住在京城,那还能有什么别的去处?
伦伶抿着嘴唇,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张口说道,“陛下,前些日子,臣妾与肃王爷闲谈,听他说,朝中有些个官员,最近正在准备提议,让有爵位但不是皇亲的外姓族人,都由陛下赏赐封地,然后派他们去各自的领地内居住管辖。”
“有这样的说法?”景承以前听到人说起过,不过也从来没当一回事儿。京城中有爵位的外姓人家也不止楚家一家,若是把他们都迁往外地,那估计比想象中还要困难。
当然,这提议本没有什么人相应,只是现在,被肃王爷和伦伶用来,打算排挤代璋的法子而已。
“若是臣妾肚子里这个孩儿是个公主,倒也罢了。”伦伶接着说道,“只是若是臣妾此生有福气给陛下生下一个龙子,那么伯父在京城一日,只怕是会给这孩子带来许多麻烦呢。”
“皇后太言重了。”景承皱皱眉,若说是不想让皇后的母家太过强盛,他也懂得,只是也没有到了非要将楚家赶出京城的程度。
“当然,这一切都还是陛下说了算。”伦伶话锋一转,“现在,臣妾只想安安心心的生下这个孩儿,什么楚家怎样,臣妾完全不想听到任何闲言闲语。”
“嗯。”景承点了点头,“朕想过了,这次正巧赶在皇后有喜的坎儿上,就不让代璋将军出征了,也就省了朝里面有什么人说闲话。”
这个决定,景承做的并不容易,只是伦伶和肃王爷几次三番的鼓动,让他也越来越担心代璋对皇家的威胁,因此,只得如此了。
景承不希望代璋在朝堂之上才得知这个消息,因此还没等正是宣布,便特地叫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庆国公府上告知代璋。
代璋一听,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除了自己之外根本无人可以胜任的一场战斗,皇上怎么会毫无由头的交给了别人,更有些生气景承连商量都没跟自己商量,直接就做了这么重大的决定。
如果说肃王爷有一件事情看准了的话,那就是代璋确实没有特别的将景承当成至高无上的君主。
在他的眼里,景承名义上是皇上,但是实际上跟自己的关系则更应当是像共事,毕竟这个皇位,也算是有楚家的一半功劳。因此,他固然不会起了反心,但是也不愿接受景承可以这样高高在上的将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代璋登时就想找景承问个明白,他想知道,这背后到底是出了什么故事,才会让景承突然就决定将指挥盛启军平定外藩之乱的大权交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军呢?
他此时所担心的,倒并非自己是否能够进一步建功立业,只是听说外藩情形危急,因此对那个熟悉的战场格外担忧。
等到代璋赶到宫中的时候,正殿里的小太监却回说,皇上这会儿正在休息,不打算见客。
代璋是什么样的地位,从来都是他想见皇上,就能一定见得到,于是他便不服气的在殿外等候,吩咐小太监道,陛下什么时候可以见客了,他就等到什么时候。
景承并不想此时跟代璋面对面,肃王爷和伦伶说的那些话,他没有想好该怎样对代璋说出口,好像不管怎么说,都在影射代璋会有谋反之心似的。
他并没有这个想法,可是与此同时,有时真心的有些忌惮,这样连景承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心思,又让他怎么去对代璋解释呢。所以,只得闭门不见罢了。
代璋站在殿门口等了好几个时辰,越等越心焦,越等越不耐烦,大事当前,这位自己亲手扶上皇位的皇帝,怎么显得如此优柔寡断?他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打算到后宫,看看皇后能否想办法跟皇上说到话。
伦伶问明了代璋的来意,浅浅一笑,“伯父,这就是您的不是了,陛下所做的决定,伯父您就算是国公爷,也没有资格来质问啊。”
“额他这个……”代璋没想到,到了伦伶这里,一下子就被堵了个说不出话来,“皇后误会了,臣没有质问的意思,只是想……”
“伯父只是想什么?”伦伶在倚芸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伯父想的,伦伶都明白呢,不过只怕伯父,还没有看清眼前的形势吧?”
“形势?什么形势?”代璋此刻心中只想着边境上形势告急,并没立刻看透伦伶的心思。
只见伦伶在屋子中慢慢的踱步,不慌不忙的说道,“伯父,您也许在沙场上久了,不甚懂得,这朝野上的规矩?伦伶如今有了身孕了,不日就有可能会产下皇儿,楚家势力这么强大,您说,陛下他心里面能没有想法么?就算不为了别的,为了这孩子,他也不想伯父您居功太甚了不是?”
“皇后此言差异。”代璋口中说着,心里面也不免有些慌了起来,“臣从未有过功高盖主的势头,怎么会惹得陛下疑心呢?”
“伯父,您别说我这个做侄女儿的没劝过您。”伦伶顿了一顿说道,“皇上不再是当年的淳王爷了,他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只是有一样,他即将有自己的孩儿了,没有什么,是比他自己的孩儿更加重要的。陛下怎么得来的皇位,您比谁都清楚,难道他不会担心,自己的儿子以后也会丢了储位么?”
这几句话,字字都敲在了代璋的心上,他呆呆的愣了良久,是呀,景承不再是那个可以与自己把酒言欢的世子、淳王爷了,他现在是皇上,是皇上!
皇上就要不顾一切的保全自己和皇家,他现在不再需要楚家了,甚至有些畏惧楚家的强大了。
代璋又想到了父亲,明国公楚万,曾几何时不也是先皇登基建国的一大功臣良将,可是,也因为被疑心功高盖主,就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害的几乎家破人亡!
跟当年的父亲相比,代璋和现在的楚家,也许处境更加危险,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背后阵阵凉风。
在这京城之中,如果自己不小心翼翼的话,也许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重蹈父亲的覆辙吧?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有妹妹黛瑾与皇上多年的相知之情,还有侄女儿在后宫为后,只怕也无法再次保全楚家了。
代璋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悲愤,自己一片拳拳赤子心,从未有过三心二意的想法,竟然会被皇上如此防范,也真是当初决定夺嫡的时候,始料未及的结果。
难道从此之后,都要如履薄冰般的过日子么?代璋不喜欢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更不喜欢行事就要看人眼色,他一边从皇宫往回家走着,一边想着解决的办法。
第二天早朝,皇上果不其然的派了陆远江领兵讨伐外藩,代璋站在离京城并不远的地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这时,只见范尚书走出人群。
“哦?范爱卿何事上奏?”
“陛下,外藩之乱,并非意外。近年来,我国绝大部分的兵力人力,都集中在京城附近,偏远省份疏于管理,时常有大大小小的暴乱发生,这次外藩之乱,也是给我等提了个醒儿啊。”
范尚书的话,皇上一听就明白了,原来那天皇后说过的封地之事,并不只是随口提提而已。
“此时不是一天两天了,范尚书现在说起,不知有何高见呢?”还有些不明就里的大臣不知范雍此话从何而来。
“陛下,臣以为,只是各州县知州知府,不足以管辖治内,最佳的解决方案,无疑是列土封爵,有爵位的忠臣良将,若是能分散到国家的各个不同省份去,那岂不是可以很快做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范雍一边说,一边斜眼看了看代璋。
代璋此时心中一动,他知道,范雍一直是对自己颇有不满的几个人之一,此刻提出这样的建议,自然并不是为了自己着想。
不过也算他歪打正着,若是离开京城,离开这是非之地,岂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这个皇上会不会随时对自己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