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承深深的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最开始登上这皇位,为的只是完成自己对黛瑾的承诺,那么已经做了一年有余的皇上,他也渐渐开始感觉到了身上的负担之重。
圣君之位,并不总是别人看起来那么的风光无限,虽说可以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珍馐美味,绝色佳人,可是既然坐得了这个位子,那也自然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
只要不是极度昏庸的君主,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国土在自己的治内出现任何不妥,更何况景承本就是皇家的长子长孙,为国为民为社稷江山去殚精竭虑,是刻印在他骨子里的。
因此,现在的景承,并不只能为自己着想,也自然并不只能为代璋着想,就算代璋确实曾经为了自己的夺嫡之路做出过非同寻常的贡献,可是到了今天的这一步,肃王爷口中说出的那些担忧,景承也不得不考虑一二。
伦伶是楚家的侄女儿,以后也很有可能会是皇子的母亲,那么如果楚家的势力发展的太过了,是不是会步上谢家的后尘?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代璋不是谢正则那等窃国之人,是不是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肃王爷看出了景承的心思,“陛下,庆国公并非图谋不轨之人,这想来大家都没有怀疑,他建功立业无数,这也是我们都有目共睹的。只是就算他没有歹心,一旦势力起来了,这朝廷成了一家的天下,功高盖主的那天,陛下您和皇后,还能睡到安稳觉么?”
姚尚书也接过话去,“肃王爷说的不错啊,皇上。且不说古来多少贤臣大将都会恃宠而骄,就算他庆国公是千年难得的忠臣良将,一旦出现了肃王爷说的情形,只怕这朝廷上下,也会是人心不安啊。就是现在,对庆国公颇有微词之人,就不仅仅是臣和肃王爷两人了。”
姚尚书说的,也是景承心中所想。
景承倒从来没有害怕过代璋会有功高盖主继而目空一切的那一天,以他跟代璋这几年的交往,他看得出,这是一个虽然心中有些桀骜,但是忠心不变的将军。
只是,封代璋为庆国公,原是为了让他继承明国公楚万的爵位,可现在在朝野上下,偶尔也是能听到些不满之声。如果这位国公爷慢慢越来越强大,是不是会引起更多的朋党之争呢?
景承深知,朝纲最忌不稳,群臣最忌不和,如果以后伦伶再生了儿子,那么一家独大的境地下,会发生的事情,也许连代璋自己,都不愿意看到。
所以,真的要慢慢减弱楚家的势力么?
也许曾经想的太多都是怎样得到这个皇位,可是真正得到之后,要再以什么样的方式继续下去,景承与代璋、黛瑾之间,也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对话。
如今如果真的要刻意去平衡楚家与朝中其他一些官宦之家的势力,景承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代璋和黛瑾。毕竟如果没有这兄妹二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做得上这皇上的位子,而且他们兄妹,自始至终也从未有过二心。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景承又觉得似乎自己不配做一国之主,难道为了自己的感恩之心,和私交之情,维护一个家族的势力,会比让这整个朝政稳定还要重要么?
思前想后,他还是难以抉择。
姚尚书急的头上都要冒出汗珠来,肃王爷却并不慌张,他知道,凭借景承的性格,只要他开始犹豫,那么自己就已经有了几分胜算,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或许还需要皇后在背后丢几句枕边风,这位皇上,迟早都会明白过来的。
“皇叔公,姚尚书,您二位先请回吧,朕再好好想一想,明日早朝,也听一听别的大臣的意见,可好?”景承心说,如果在朝堂之上,有更多的人敢于站出来反对代璋去领这份战功的话,那自己就更要认真的思虑一下了。
“这……”姚尚书还有些犹豫,“陛下,外藩战事吃紧,陛下多犹豫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啊……”
“哎,姚尚书不必如此着急。”肃王爷给姚猛使了个眼色,“就是因为是如此要紧的战事,陛下才需要好好考虑考虑,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是。是。”姚尚书见状,便也不再多言。
两人退出大殿,景承还是久久的坐在那里没有动身,到底要派谁领兵,到底日后要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代璋,都是他悬而未决的问题。
正在他想得脑袋疼的时候,只见门外一个小太监跑进来,“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晕倒了。”
“晕倒了?”虽然伦伶并不是景承最宠爱的女子,可是毕竟是皇后,听说到这话,他还是有些惊慌。
“可不是,您快去看看吧,坤德殿里都乱成一团了。好好的,也不知怎么的,就晕倒了。”
“太医叫了没有?”景承一边说,一边连忙起了身。
“叫了叫了,太医正在给瞧着呢。”
景承心中烦乱,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伦伶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么突然,无缘无故的晕倒呢?
赶到坤德殿里一看,果然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为了好些的人,有后宫的几位嫔妃,还有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太医等等。
见是皇上来了,众人赶忙请安,倚芸走到景承面前回话说,“陛下,奴婢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日里娘娘正梳妆打扮的好好的,准备去花园里面逛逛,可是还没等出这宫门,就一下子晕过去了,怎么叫都不理人……”
“太医怎么说?”景承见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有的小声议论,有的偷偷抹眼泪,更是多了几分烦躁,伦伶若是没事便罢了,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一来无法给代璋和黛瑾交代,二来会让这刚刚稳定下来的京城局势更加添了许多未知。
“太医刚来,还没诊出什么呢……”倚芸早已慌了神,说话开始带起了哭腔。
话音未落,只看到宋太医从内室中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来,脸上倒是没有惊慌,反倒有些欢喜的神色。
他赶到景承面前站定,双膝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啊。”
此话一出,大家也大概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也纷纷跪倒向皇上道贺。
景承心中一懵,原来,伦伶是有了身孕么?
“朕,朕喜从何来?”他不是不明白宋太医的意思,只是想要更加确认一次。
“皇后娘娘有喜了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宋太医这才发现自己激动的没能把话说全,“此真乃我国之大幸,国之大幸也!”
“有喜了?有喜了!”景承一时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口中喃喃自语,“皇后有喜了,朕要有孩子了!?”
“是呀皇上。”一旁范贵妃走上前来,“咱们后宫里面,终于要添小皇子或是小公主了!皇上开心吧?”
“嗯,嗯,开心,开心!”景承机械的点点头,还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还从来都没想过做父亲是什么样子的,竟然,这孩子就要到来了?
“对了,宋太医,皇后娘娘怎么样了?”范贵妃问道。
“回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因为有了身子,平日里面又有些劳神,所以一时间气血不足而已,这会儿已经醒了,不过,不过最好还是静养为好。”宋太医说着,看了看这坤德殿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景承这会儿才回过些神来,“朕进去看看皇后吧,你们无事的闲杂人等,就不要在此地逗留了。”
众人答应着,慢慢都散去了,只剩下皇上身边的几个人跟着,到了内室探望皇后。
景承见到伦伶脸色苍白,静静的躺在床榻上,虚弱无力的样子,之前心里对她的种种不满也消去了好多。
此时,他终于不再将她当做是黛瑾的侄女儿,这个后宫的皇后,而是更多的视她为自己的枕边人,自己孩儿的娘亲。
这一下子,就让景承感觉离伦伶亲近了很多,也陡然间增了好几分对她的心疼:她突然昏倒,现在还这么柔柔弱弱的样子,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给自己添一个孩子。
想到这儿,景承对她说话的声音也比往常温柔了好些,“伦伶,你觉得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进宫以前,景承一直称呼伦伶为“王妃”,进宫后,这称呼便改为了“皇后”,“伦伶”这两个字,竟是许久许久都没有听到过了。
“臣妾没什么……”伦伶难得见景承对自己此等温柔,再加上刚刚听到有孕的好消息,几乎有些喜极而泣,“若是昏倒这么一次,能换来怀上陛下龙种的好消息,臣妾倒是宁愿多昏倒那么几次呢……”
“哎,不要胡说。”景承摇了摇头,又好气又好笑,“都快要做母亲的人了,说话还这么小孩子气的。现在更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了,这不仅是你的身子,更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有什么想吃的了,不舒服了,千万都要差人去告诉朕,万万不可再出今天这样的意外了。”
“嗯。”伦伶心里暖的快要融化掉一般,“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宋太医说了,不过是平日里有些操劳了。”
“那就不要操劳。”景承吩咐旁边的太监,“以后,后宫里面的杂事,就交给范贵妃掌管,若是有什么要紧的,就让朕来决断,不可再让皇后费一点儿心神。”
伦伶听到这话,忍不住抿嘴一笑。
若是皇上一直都这样的对待自己,那该有多好啊。
不过,不管以后怎样,现在可是他对自己最在乎的时候,难得的机遇,可不能放过了。
“陛下。”伦伶有些撒娇的说道,“陛下也太宠着臣妾了,哪里就累到了。这几日来啊,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一件事烦心得很,所以可能才有些劳神了。”
“哦?倒是何事,说来听听?”
“哎,哪里还有旁的事情。”伦伶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景承的眼睛,又看了看窗外,“还不是外藩战乱,伯父即将出征,伦伶一来担心他上了年纪,不知是否安全妥当,二来担心他战功太过显赫,不知,不知……”
伦伶居然也在想这件事情!景承吃了一惊,“不知怎的?”
伦伶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知楚家这么蒸蒸日上,会不会以后有一天,朝臣对于我们母子二人,也会有杀母立子的说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