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的力量十分强大,一个尾巴横扫而过,遇山山崩,遇树树折,这力道倘若打在身上,不死也残。
桑裴将红九交给扶疏,让她抓着这只九尾狐躲到一边,匆忙间只来得及说一句:“躲得远一点,如果我们都出事的话,立刻把这只狐狸扔飞,快点跑出去。你跑得很快,谁都赶不上。”
扶疏通红着杏子眼仰头,可是并不敢说话,她怕自己一张口,就再也忍不住要哭了。
她拎起红九一条尾巴,肩膀一颤一颤,“哥……”
不行,还是不能开口,她害怕。
黑琪抖着手将茶茶从怀里取出,不管他如何挣扎,扔向扶疏,轻笑道:“小白,你带着茶茶先走,这只老狐狸,就交给我们了。”
扶疏黯然地点点头,接过茶茶,拖着红九飞快地跑了出去。
可是她始终心有不安,没有跑出山,就藏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悄咪咪露出头,浅绿的杏子眼紧张地大睁,观察桑裴这边的动静。
黑琪恋恋不舍的转回脑袋:“茶茶那么好,要是我能活下来,不管他愿不愿意,老子先契约了再说。”
白晶:“俺就盼着小主人好好的。”
桑裴握紧拳头,面上却喜怒不显,他道:“想要回去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白晶迅速的扭过头:“你有办法?”
桑裴轻轻摇头,正在想。
白九俯视这三只敢于挑衅他的小妖,嗤笑一声。就这种实力,也敢狂妄?
当他把目光放在扶疏身上时,闪过一丝错愕,疑惑地眯起眼睛。
达到他这种实力,看破其他妖怪的伪装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就比如底下的这个年轻人,相貌和气质皆清雅淡漠,性子也狡猾的很,伪装得毫无破绽,可并没有什么用,他一眼就看出他本体,不过一只尚且年幼的小白虎罢了。
毛色纯白成这般,无一不彰显出他血统之纯净,都快赶上老祖宗白虎神君了。
白九一看就讨厌。当年四大神兽在妖界实力最强,名声显赫,而狐族势弱,不得不寻求他们的庇佑。那段不得不点头哈腰的日子,他过够了,简直就是耻辱。
只有四大神兽死了之后,他们狐族暗中积蓄力量,才达到如今各部落都敬畏的程度。可是,对于四大神兽的怨恨,就此埋下,即便他们已经死去多年,只要一提起是神兽的名头,他就恨得牙痒痒。
旧事暂且不提。白九看穿了桑裴的伪装后,再看破黑棋的伪装更加容易,一只小黑熊。
而三人唯一一个连人形都懒得化的大白鼠,身携魔气,显然是早就该灭绝的魔族了。
可是,当他看向被三只妖怪保护的小女娃时,眼前就像是蒙了层雾,始终看不清。
看不清她的修为也就算了,居然连原形都看不出来。这个长相精致的小娃娃,究竟是什么来历?
白九甩过尾巴,也罢,等他解决了这三只小喽啰,就把她抓来好好研究,如果活着弄不明白,那就砍成碎块儿一块一块的琢磨。他绝对不允许,如今的妖界还有能瞒得了他的事。
“九尾狐实力强悍,单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不足以与他抗衡。”
白九的杀意一出,桑裴反而迅速地冷静下来,脑袋里快速地闪过一张张羊皮卷,快速说道。
这只九尾狐至少在分神境,比他们强大了不知多少倍,一个境界隔一条鸿沟,何况是分神对元婴,哪怕再来五个十个元婴境巅峰,也不是九尾狐的对手。可是,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越慌乱死的越快,跟九尾狐对上,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也足以让他们丧命了。
白晶一听,有了点希望:“这事听你的,俺们该咋做?”
桑裴沉声道:“有办法了。”
“有多少把握能打死那老狐狸?”
桑裴道:“一分。”
白晶:“…………”
黑琪:“…………………”
一分的胜算……那岂不是九死一生?
桑裴的这句话,让白晶黑琪的心霎那间沉入冰冷的水底。
黑琪长长的叹了口气,努力扯起嘴角,自我宽慰道:“那个,有生之年,能出来一趟,见识那么多风景,值了。”
他还是红了眼眶,狠狠的擦一把眼睛:“现在我只希望,茶茶和小白能安然无恙的逃出去,不被其他兽妖抓到,他们俩还那么小……还有我的族人,他们得知了我的消息,别太难过,也别为我报仇,狐族太奸诈……”
“俺也觉得值了……”白晶也抹了把眼泪。
他等了几百年,终于见到小主人,还相处了几个月,看到小主人活泼可爱,他就感觉很欣慰。只是遗憾,不能陪她走下去了。
桑裴挺直腰背,眼底一片冷寂。一瞬间想到很多,他做事从不后悔,可并非没有遗憾。
当初在勺皓山时,他暗中积蓄力量,以图将来诨峦偏心狐妖母子,他好有足够的力量,将白狐一族的统治地位抢过来。碍于母亲在,一直未曾动手,不料母亲会为了他能得到迦归峰入山帖而死。
那是他第一次遗憾,自己的力量不足以与虎王抗衡,他能杀了狐妖和尤商,却无法除去虎王,无法找间接害死母亲的华清尊者和鹤老算账,替母亲报仇。
而此次为了寻找神血前往玄武部落,却遇上九尾狐,可能因此丧命,他也不后悔。只是遗憾,不能继续陪他的小家伙。
但是——
“一层的胜算,要看你们能拖延九尾狐多长时间了,不能拖住,即便三人合力围歼,也必死无疑。倘若能拖住,胜算便是——”桑裴薄唇吐出两个字,“十分。”
“十分!”黑琪复又激动起来,“我就知道老大有办法!”
白晶及时地泼一盆凉水:“可是,俺们咋样才能拖住九尾狐?”
黑琪笑容僵在脸上:“……………”特么,怪不得桑裴说胜算只有一分,他们对上九尾狐,十招之内能活下来就是好运了!
“没时间了,只有这一个办法,只有拖。”桑裴从袖里乾坤掏出一张古旧的羊皮卷,羊皮卷轻轻薄薄,桑裴面露慎重,慢慢展开,可展开后一看,里面却古怪得什么东西都没有。
时间紧迫,桑裴想也不想就划破右手手指,用流血的手指在空白羊皮卷上划下一笔,只是这一笔,羊皮卷里就传出微妙之感,似乎里面有东西饿了,很饿很饿。
而桑裴的额头,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妖力疯狂地被羊皮卷吸纳进去。
他薄唇紧抿,头也不抬地继续划下一笔:“我需要你们帮我拖延时间,至少两个时辰。”
白晶看着噬血嗜灵的羊皮卷,背后一阵发凉,迟疑道:“这是那个东西?你咋会有,老树给你的?”
桑裴“嗯”了声,继续画。
白晶张嘴想要说什么,劝阻桑裴不要这么干,那东西太凶残,能杀掉任何一个妖怪没错,可是,使用的代价太大。
但是,他们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白晶看了眼九尾狐,咬牙道:“拼了!”
黑琪虽然不知道桑裴在干什么,但是他毫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同伴,点头道:“拼了。”
而这边,白九直到看不见扶疏的背影,转过头来,冷笑着看底下的三只不知死活的妖怪。
一颗金丹,一个元婴,一个出窍,就这样,也敢跟他斗!果然是活不耐烦了。
白九转身抽出一条尾巴,气势汹汹的横扫,速度太快,耳边传出风的急鸣,桑裴当即带着空白羊皮卷躲到一边,白晶也跳到一边躲过,而黑琪躲闪不及,被抽了一下,猛得吐出一口鲜血。
白九见他的攻击没有收到预想中的效果,三只妖竟然被一击杀死,心下大怒,抬起脚就要踩在黑琪的背上。黑琪紧紧盯着那大脚,拼命地蓄足了力气,滚到一边,勉强躲过一死。
饶是如此,他面如土色,嘴唇发白,口吐鲜血不止。
“黑熊!”白晶心下大怒,虽然早有准备,可眼见自己的同伴伤成这样,还是忍不住愤怒。同时心底大惊,不过漫不经心的一个攻击,就有如此大的威力,倘若他尽了全力,他们……真的要都交代在这里了。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拖住这只老狐狸,别说两个时辰了,能挨过一刻都难啊!
白九紧盯着黑棋,似乎跟他作对上了,又是一尾巴扫过去,用了九成的力气。居然被一只蝼蚁躲过,他深深地觉得自己遭到了挑衅。这下,非杀死这小畜生不可。
在大石头后面,茶茶趴在扶疏的头上,哭嚎道:“黑熊!!!”
扶疏紧紧扒住石头,浑身哆嗦,死死憋住不哭。不能哭,哭了要变回本体,叶子会蔫,她就没法保护茶茶,反而会给他们添麻烦的。
只是,被她小手扒住的石头,一点一点的粉碎。
战争开始,扶疏紧绷了神经,她手脚发麻地望向桑裴。
桑裴不停地割破手掌,用鲜血在羊皮卷上画出一笔又一笔,血红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狐狸的耳朵,羊皮卷仿佛有了生命,上面的狐狸耳朵一耸一耸的。桑裴咬牙摁住乱动的羊皮卷,俊美的脸迅速失去了血色,额头、后背,冷汗大颗大颗的冒出。
桑裴面色阴沉狠厉,全然不顾的在羊皮卷上描绘出白九的模样,他脑海中闪过沙罗树当初的告诫:
“它叫上古第一食妖菜谱,知道它的都叫它食妖谱,别看它内里一片空白,真要杀起妖来,不比老夫差。用的时候,需要用鲜血画出对方的本体模样,画好后,无论对方修为如何,哪怕青龙白虎四大神兽,也躲不开食妖谱的追杀。”
“世间万物皆有两面,食妖谱纵然是奇宝,却不可多用。它以使用者的鲜血、妖力和性命为引,极易反噬自身。记得慎用,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拿出。”
沙罗树的告诫声落,桑裴便身形一顿,面色苍白如雪,感觉到自己的鲜血和妖力源源不断输入进去,化为线条,一点一点的,勾勒出一颗毛茸茸的狐狸脑袋。
使用食妖谱,付出的代价的确过于惨重了。
另一边,就在白九的攻击落下瞬间,白晶飞快的扑向黑琪,尾巴卷起他就跑。白酒的尾巴扫空,在荒草掀起三尺厚的地皮。
黑琪有气无力:“颠簸的难受死了,你放开我吧。”再这样下去,他会把大白鼠连累死的。
白晶:“狗屁话咋那多!”
再次扑空,白九忍无可忍,尖利地嘶吼,几步追上去,爪子包裹全部的力量,不断的拍击。
白晶躲了不知多久,后背被抓得血肉模糊,还是被白九追上,一个术法丢下,白晶惨叫一声,他的尾巴被生生炸断了!
白晶瞪着血红的眼睛,突然张嘴,发出“叽叽叽”的鼠叫,紧接着,朝白九扔出一片浓绿的叶子。
白九根本没把这叶子放在眼里,让叶子飞到空中,只在两个呼吸的功夫,就变成毯子那么大,还越来越大。白九愣住,趁着这时间,白晶眼眶含泪:“大主人,对不起,俺不得不使用您留下的东西了。”
大得遮天的叶子直直落下。
“这是……缠天?”
白九身体僵硬了下。从上古活下来的九尾狐,大都对这种叶子记忆深刻,本能地怀着一种恐惧。因为它就是缠天一战的罪魁祸首,让万千大能与他同归于尽的——凶藤的叶子。
叶子落下,将白九严严实实的罩在里面,里面传出咆哮声,叶子上面不断的出现裂缝。
缠天藤的叶子非同寻常,但是,毕竟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上面留下的灵气所剩无几,比起藤枝,它更加经不起折腾。
白晶数过十下,巨大的藤叶“刺啦”一声彻底破碎,他当即取出一片,再度包裹住白九。没多久,叶子撕碎,白晶又扔过去……黑琪正想着问大白鼠他的这种宝贝哪来的,还有多少,叶子又破碎了,白晶夹带他疯狂地跑出去。
黑琪咳了咳,嘴巴靠近白晶的胳膊,张嘴狠狠一咬……
白晶当即痛呼一声,黑琪挣扎着掉在地上,趁机骨碌碌滚了几步远,“别管我了,快……快去帮老大拖延时间,这样就算我死了,你们也能为我报仇。”
白晶狂抹眼泪:“报仇你个鬼啊!俺自己都活不了了!”
眼看黑琪要死,谁知,白九一脚将黑琪踹开,撞到石头昏倒过去。而后,白九红着一对眼珠子去追白晶。
白晶松了口气,瞥向桑裴的方向,往相反的地方逃窜。时间他尽量拖延,但愿,在他死之前,能见到这只老狐狸先他一步死。
桑裴面无表情地划破自己的胳膊取血,笔走龙蛇,飞速地画着图纹,随着血的流出,他额头冷汗越来越多。
而羊皮卷上,九尾狐的身体已经画好,桑裴的胳膊已经流不出血,妖力濒临枯竭,可他无法停下了,羊皮卷感受不到妖力,开始吸食他的生气。
眨眼的功夫,桑裴身形便佝偻下去,白发一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终于,画到了狐狸尾巴,桑裴捂住胸口,咽下血腥,指尖点在羊皮卷上。
落下一笔、两笔……手速极快,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画出一条。
他面色苍白得诡异,眼前一阵发黑,咳了咳,头发全白了。
桑裴淡漠地割破脖子,鲜血流下,指尖沾血而画,憋口气又画了一条尾巴。
眼角浮现出皱纹,转眼的功夫,他就苍老了五十年。
桑裴浑然不觉,继续作画。
在山顶上,扶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疼得快要麻木,她忽然转过身,抓起茶茶飞快地跑出去,跑了很远很远,爬到一座山的山腰上,拔掉自己一片叶子,嘱托道:“你在这里,不要乱跑。”
茶茶试图去勾扶疏的手,他一直在哭,已经快哭蔫了,哑着嗓门哀求:“姐姐,不要丢下我!”
扶疏憋眼泪快憋崩溃了,“没……”没想丢下你。
她手臂化藤探入缝隙,将里面打出大洞,然后不管茶茶哭得多狠,强行把他塞进去,缝隙极小,茶茶得顶很长时间才能出去,那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扶疏揉揉眼睛,用从前干娘安抚她的话安抚小杏树,“茶茶,我去看哥哥他们,你好好待着啊。”
茶茶在石缝里跳,大哭道:“姐姐,不要离开茶茶不要离开茶茶呜呜呜!”
扶疏扶正迷谷枝丫,顺着原路赶回去。爬到山顶,就看向桑裴的方向,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哥、哥……”
桑裴如同一棵衰弱的老树桩,身上身下全都是血,他定定坐在地上,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半天,手指寻到羊皮卷上。
原本空白的羊皮卷,以鲜血画就的狐狸栩栩如生,狐狸背后,已经画出了八条狐狸尾巴,第九条,只画出了一半,剩下的半条,还在慢慢慢慢的,一点点勾着。
只差一点儿了。
扶疏抽搭着,在一角找到死气罩顶的黑琪,举目远眺,在半里外看到一只大白鼠像个玩物,被老狐狸卷起一上一下地抛。老狐狸拍着大白鼠,向桑裴所在的地方摇晃尾巴。
像从前一伙人开的玩笑,一个变成死黑熊,一个变成死老鼠。
白九已经走到桑裴跟前,抬爪就往下一拍。
扶疏将手探入大石头底下,双臂化为藤条,抱起它,从山顶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