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的身影隐没在大石头后面,从前面看,就像是一颗石头,直直坠落。在她还没落下之前,白九的爪子距离桑裴,还有不到一指。
扶疏心急如焚,一个看不清什么形状的东西突然闯了进来,一下就狠狠撞开了白九。
“谁!”白九捂住胸口跌倒在一旁,愤怒地寻找阻拦他的东西,妖怪他没有看到,只瞧见一只灰扑扑的盆子,盆体破破烂烂,像是摔烂了又拼好,但是没有找齐碎片,就拼成了这种难看的样子。
就这玩意儿,白九一时间,还没有把它放在眼里。
可是下一刻,他惊愕的发现,自己和等候在山外的族人断了联系,无论他如何运功,都无法与外面的族人沟通。
怎么了?
他抬起头巡视一圈,就发现他所在的这片山岭,不知何时就出现了一堵厚厚的屏障。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白九奋力朝上一跃,又直愣愣地掉了下来。不由得大惊失色。天,像是被什么封锁住了!
究竟是谁干的?这里难道还埋伏着其他妖怪?
破破烂烂的花盆愤怒地哼哼,这么好的事,自然是你盆大爷我干的!
就在白晶被追击之时,它本来想帮白晶一起对付白九,可在不经意之间察觉到,在这个山外,还有其他的兽妖埋伏,它还发现,白九在追打白晶之时,正在与山外的兽妖联系。
盆子立刻就戒备起来,这只九尾狐发现了什么?如果让他传出小主人的秘密,他们就要倒大霉了。
比起帮助白晶,它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封堵消息。
于是,花盆自动从白晶头顶上一跃而下,将自己摔烂,挑选出几块碎片,才把剩余的组合起来,它滚啊滚,趁着九尾狐没有注意到它,将自己的碎片埋在山的四方角落。
屏障就这么立起来了。
花盆嗡嗡地鸣叫,看着九尾狐无可奈何暴跳如雷的样子,心下大快。不是它吹,由它碎片布置的屏障,就算神兽来了,也休想闯出去。
这边,桑裴突然衰老的模样映入白九的眼底,他放弃了离去的打算,睁着眼睛疑惑的观察,等看到羊皮卷时,歪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骇然地定住了,他想到了一样法宝:食妖谱。
食妖谱鲜少出现,他并没有见过,却听说过其凶名。早在上古那个大能辈出的时代,就是妖界排行榜上第一的杀器,妖界法宝武器那么多,从来没有哪一样能撼动它的地位。
因为食妖谱一旦出招,无论实力多么强大,都会被食妖谱卷进去,沦为里面的菜谱。
而使用食妖谱的方法,据说就是以鲜血和生气为引,绘画出要除掉的那个妖的本体模样,一旦画出,注定了要沦为菜谱的妖,谁都跑不掉。
白九粗喘,神识探过去,脚下一个趔趄,雪白的羊皮卷上,他本体的形状已经全部画出来,可为何……不,不对,尾巴还差一点。
白九一声长啼,用尽全力跃过去,九条尾巴齐齐冲向桑裴,一门心思要打断他画下最后一笔的动作。
这时,又一颗大石头从山上砸下,白九的身子横飞出去,撞到无形屏障,被弹到地上,他红着眼飞快的跳起,继续扑向桑裴。
“滚!”扶疏面色前所未有的冷漠,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浅绿色的眼瞳骤然被赤红覆盖,让人一看就心底发颤。
眼底通红之后,扶疏脸上的所有表情像是被冰冻住,她抬起胳膊,抽过去一藤子。
白九偌大的身躯被抽飞到一边,撞到屏障上再弹回,如此循环两次,他张口喷溅出一口老血。
白九龇牙咧嘴,又惊又怒地望着扶疏,本来以为如今的妖域已经没有对手了,可可眼下他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上古时代,那段被其他大妖看不起的日子。
可眼下,他很清楚的看着,揍他的是一个小小的女娃儿。
不,已经不像是女娃儿了,从来没有哪只兽妖,两条胳膊能化为藤枝的。
他脑海中灵光闪现,“你是草木妖。不,不是寻常的,我见过的,我一定见过的……凶藤,缠天,你就是他!”
回答他的,是一团苍翠的藤条。
花盆见到扶疏,蹦蹦跳跳的滚向她,有些急,小主人怎么下来了,这里那么危险。
解决过白九,扶疏呆呆地走向桑裴,跪在他跟前一点一点的检查他的状态,发丝如雪,不久前还清隽俊朗的相貌,如今面色惨白,皱纹密布,一向挺直的腰背也佝偻了。
“哥哥,是我来晚了,对不起。”扶疏红通通的大眼睛漫上水雾,低低难忍地呜咽。
不要再画了,不要再画了……
扶疏死死地盯着羊皮卷,藤枝高高举起。但是,看到上面的血,她不得不收回手。那是妖皇大人的心血,她不能任性地毁掉。
她用藤枝团团缠绕上桑裴的身体,将药气源源不断的输入他的身体,顺便检查了一下,心下不由得万分庆幸,还好她现在来了,哪怕再晚一小会儿,妖皇大人都会因生机极度枯竭而死,到那个时候,她就救不了了,只能再回妖林,寻找梓布叔叔。
梓布叔叔还在想办法救活干娘,不一定能救得了妖皇大人。
桑裴体内生机补充了一些,终于将最后一笔落下。食妖谱一刹那间血雾笼罩,散发出摄人的威压,同时又诡异的传出香喷喷的肉味,这香味举世罕见,像是再也找不到的绝顶美味,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闻着就疯了。
食妖谱轻盈的飞出去,呼啦啦地奔向白九。
在食妖谱飞来一时,白九警铃大作,无它,他在这让人胃口大开的肉味中,居然闻到了属于自己的味道。他突然惊慌得不可抑制,转身飞蹿出去,试图逃离食妖谱的追踪:“滚开啊滚开啊滚开啊!!!”
来不及了,就在桑裴画出完整的九尾白狐那一刻,一切都来不及了。
谁也没有看清楚食妖谱是如何追上白九的,一个眨眼的功夫,食妖谱就哗啦啦张开成一张单单薄薄的皮纸,白九动弹不得,惊恐万分地看着那皮纸朝自己飞来,裹住他。
紧接着,他身体表面似乎被涂抹了一层辛辣的酱,腌制了一会儿,就被放入了巨大的蒸笼内,白白的雾气蒸腾,他热得不行,却动不了。保持着无比的清醒和惊恐,感觉到自己一点一点被蒸熟。
蒸到七分熟时,还保持着可怕的清醒,身下的蒸笼,变成了铁锅,油温刚好,被切成粉末的生姜、葱花和蒜末爆出了迷人的香味,他被小心翼翼地放入炒菜锅,一阵阵地翻来覆去……
原来食妖谱里的香味,就是这般制作出来的吗?
而在食妖谱外面,食妖谱包裹住九尾狐之后,就飞快的蹿到扶疏的跟前,飘在她头顶上,发出一道冷漠的嗓音,是男非男,似女非女,道:“加辣还是不加辣?”
扶疏:“…………”
食妖谱就定在他们的跟前,似乎如果他们不回答的话,就绝对不会离去。
扶疏身体已经僵硬,通红的眼珠子一转不转,桑裴缓缓抬起头,咳了咳,随口说了句:“加辣。”
那声音又问:“微辣,中辣,还是重辣、特麻辣?”
桑裴嘴角抽搐,“微辣。”
食妖谱又问了一些问题,就彻底不出声了。羊皮卷卷成一团,光芒闪烁,没过多久,就传出了一股诱人的饭香味,就连扶疏这个只吃灵石的,也不由的狂吞口水,真的好香啊……
在香味达到最极致之时,羊皮卷徐徐展开,上面出现了一道菜的图案,一只狐狸放在餐盘上,屁股后面的九条尾巴盘在身下,色泽金黄油亮。
在图案的下方,显现出一段小字:
剁椒九尾狐做法:先以独家制作好的蜜汁腌制一刻,随后放入蒸锅,蒸至七分熟……
扶疏背后冒出凉气,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桑裴抬起苍老的面孔,忍着不适看向羊皮卷,在图案消失的刹那,羊皮卷密密麻麻展示了成千上万种菜名,有清蒸鲲鹏、油泼凤杂面、瓦罐龙汤……
每一道菜谱的背后,都意味着一个妖界大能的性命。
桑裴也被这残酷的场面震撼到,他心道:无怪乎沙罗树如此慎重地将这个宝贝托付给他,让他发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
食妖谱展示完所有的菜谱之后,香味才渐渐消散,可是再闻到这香喷喷的味道,他们依旧感觉到很饿,可是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白九已死,食妖谱主动飞入桑裴的袖里乾坤之中。
扶疏看着桑裴,摸了摸他的头发,又一点点摸他的脸,心中的酸涩再难忍住,藤枝不由得紧紧缠绕住他,发出一声呜咽,哭声越来越大,“哥哥,哥哥……”
桑裴一身的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体会到上了年纪的老妖怪痛苦了,他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脖子酸,腰疼,腿疼。咳了咳,桑裴没有阻止小家伙,枯瘦的手掌放在她后背上,轻轻地拍,好笑:“乖,别哭,我没事了。”
小家伙一哭,他这颗老心就有些承受不住,也酸涩得很呐。
两人之间絮絮叨叨了一会儿,也许是上了年纪,桑裴话不自觉就多了:“不是不让你下来吗,我有把握对付那老狐狸,咳咳……你来了,万一被他看穿了身份,以后将有数不清的妖怪觊觎你……”
扶疏刚开始听着还好,后来就有些受不了,呆呆地擦了一把眼泪,通红的眼睛一点点的变回原来的颜色。
桑裴摸上她眼角,微笑:“这样才好看,以后就……”
扶疏破涕为笑,看着桑裴的模样忍不住又哭:“哥哥,我一定会把你救好的,变成原来的样子,还有妖力,都给你弄回来。”
桑裴顿了顿,伸出双手看了看,皮肤皱巴巴的如同鸡皮。他再镇定,此刻也有些崩溃,毕竟任谁都无法接受自己从年轻俊朗的小伙子,突然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妖怪。
有些僵硬的摸上脸,迟钝地扯了扯,扯到松弛的面皮……
俊朗不凡的样貌,只有失去了,才知它的珍贵。
桑裴摆摆手,很想遮住小家伙的眼睛。一抬头看到小家伙流不尽的眼泪,好笑又心疼,眼角溢出水泽,道:“没事的,我没事啊。”
这小哭包,一旦哭就停不住了。
等扶疏确定桑裴身体已无大碍,就站起来,这才发现花盆,将它抱起来,诧异地道:“盆子,你的碎片呢?”
盆子“嗡嗡嗡”地叫惨,怎么才发现它呀,他都来了好久了!
扶疏拍拍撒娇的盆子,道:“乖,我还有其他的事,等忙完就去找你的碎片好不好?”
盆子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扶疏起身离开,它就在身后,不远不近的滚动着。
扶疏在荒草地里摸索,首先找到的是白晶,第一眼就看到他血肉模糊、尾巴断裂的惨状,喉头哽了哽,又忙不迭的擦眼泪。
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有些凄惨,虽然没有妖力枯竭,可身体里外伤内伤,都十分恐怖。
输入了药气,等白晶有了呼吸,呼吸平稳之后,她就继续在荒草地里找,没多久又找到黑琪。一头大黑熊人事不知的趴在地上,他伤势也重,险些被九尾狐拍碎了妖丹。
扶疏扶起黑琪,藤枝缠绕一圈注入药气,慢慢修复他的丹田,黑琪悠悠醒过来,见是扶疏,虚弱地嘿嘿笑:“原来我还活着啊。小白咳咳……”
“哎你先别说话,受伤这么重,还是好好休息吧。”
“小白,不是——”黑琪拼命的扭头,不知看到了什么,惊慌的伸着脖子。
扶疏劝他:“别动别动,你现在不能动。”
黑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话,大叫道:“快去看老大,他出事了!”
“哥哥?”扶疏当即扭头,就看到桑裴身后站了只血红色的九尾狐。
他藏在山的阴影里,对桑裴甩出了尾巴。
扶疏失口叫了声“哥哥”,忙惊慌失措的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