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椒园多了几分翠色,虽没有莺歌燕舞的美景,偶尔却也能见彩蝶翩翩。
主仆俩在东苑不受欢迎,自然早早离去。
离开东苑之后,绿浓心里还是堵得慌,彩蝶打她眼前飞过,她也没有半点意动,反倒是伸手赶走了蝴蝶,可见还是心烦意乱。
郑令意瞧了出来,便劝道:“丧女之痛,如刀搅如割肉,将错处转嫁他人,自然会好受许多。”
方才隔着内室的一扇门,绿浓也隐隐听到了艾姨娘的哭声,心里也觉得她很可怜,道:“我只是替姐儿和姨娘觉得委屈。再说了,我瞧十二姐儿的样子,倒不像是夭了个妹子,只是替自己的婚事担心。”
国丧期间,凡有爵之家,停音乐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不得行房事,不得悬挂门符,不得张灯结彩,不得作乐,不得欢宴。
上述种种,军民则需禁一月。
国公府自然是有爵之家,虽说律法上是停嫁娶一百日,但为求稳妥,免得落人口实,郑莹莹的婚事少说也得拖上一年了。
郑令意拂去手背上沾染到的一粒草籽,道:“别跟姨娘说就是了。”
“我知道。”绿浓四下逡巡了一番,道:“姐儿,咱们回去吧。眼下正是国丧,不要让人抓住把柄才好。”
虽说只是在自家后院里闲庭信步,可软舌一条利过刀,绿浓听说,安和居今日午膳都不敢要荤菜,连荤油都不敢用,生怕让人揪住小辫。
“好。”郑令意本来是很无所谓,便顺从的答应了。
可又转念一想,她真的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小妹。
郑莹莹的小妹死了,郑令意的小妹则养在别处,她甚至都没瞧过小妹。
不知小妹生的像不像自己?像不像嫦嫦?像不像姨娘?
“夫人既不在安和居里,也不知可否见一见双双。”郑令意神色黯然的说。
绿浓怎能不知郑令意的心意,道:“虽说夫人不在,可满院都是她的眼线,婢子只恐夫人秋后算账。”
绿浓的担忧也是很有道理,郑令意一时间想不到法子,也知道先回了西苑。
巧罗见这两人郁郁而归,以为是叫郑莹莹给排揎了一顿,虽说也有这缘故在,但为了不叫巧罗担心,郑令意便说是想见郑双双而不得法,所以想的出神了。
巧罗稍有些不满的说:“若是三姐儿还肯帮咱们就好了,婢子听罗荷说,三姐儿手里的买卖可是越来越多了。说起来,还是姐儿你当初点拨一二的缘故。”
郑令意对她这话却是不赞同的,道:“即便是这样,三姐姐卖了罗荷这个人情给咱们,早也就还干净了。咱们还倒欠人家情分呢。”
听郑令意这样道,巧罗才想到自己的一身伤病,也还是靠着时时能出门去见甘松,才好的这样快,所以也不好意思的说:“还是姐儿大气,说话总能点醒婢子。”
巧罗见郑令意还是记挂着瞧一瞧郑双双的事情,便道:“三姐儿虽不管闲事,可咱们若是大大方方的上门去瞧,她也未必不许呀。今日府里头诸事繁杂,只要过了守门那一关,未必有人留意到咱们。”
郑令意想了想,便道:“那收拾一下咱们给妹妹做的衣衫鞋袜,稍后便去吧!”
路上遇到的婢子皆是沉默不语,行走时低头,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来。
一路走来还算顺遂,只是刚来到安和居门口,便碰了一个钉子。
月桂刚巧走了出来,见郑令意几人来了,便没好气的说:“今日不叫你们来,姐儿反倒是来了,来做什么?”
郑令意轻咬下唇,轻声道:“月桂姐姐,我拿了些先前备下的衣衫鞋袜,想要给双妹。”
月桂不屑的笑了一声,道:“姐儿你的命数可比不上自己亲妹子,双姐儿如今养在夫人院里,要什么东西没有?哪里还用得着你这几件寒酸衣裳?”
她说话也着实难听了些,可她是鲁氏跟前伺候的婢子,若出言得罪,少不得要明里暗里的给郑令意上眼药,只好忍下了。
“话却也不是这样说的。”有人施施然道。
郑令意偏首一瞧,却是吴柔香来了,她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得福了福,道:“嫂嫂来了。”
“我记得十五妹的手艺,可是大姐儿和夫人都夸过的,难不成月枝以为自己的眼力劲还要好过主子?”吴柔香一步步走上台阶,逼得月桂一个劲往边上退。
“婢子不是这个意思。”今日鲁氏不在,月桂多少没底气些,对着吴柔香也硬气不起来,“小夫人来此所为何事?”
“噢。”吴柔香好似忽然回神,道:“听说多了个小妹,所以特来瞧瞧。”
长嫂瞧幺妹,难道不成吗?
吴柔香又不像郑令意那般没靠山,毕竟她是郑容岸的正头娘子呀。月桂没法子再拦着,若是传出去了也实在是不好听呐。
“什么衣衫鞋袜的,也拿进来吧。”吴柔香倒也不算蠢,只是做出一副顺道卖了个人情的样子来。
虽然知道这情面日后是要成倍偿还的,眼下郑令意还是大喜过望,连忙跟了上去。
郑双双的屋子在常祥阁,因为郑燕回出嫁时她还小,所以也没有什么机会来,常祥阁比意欢阁要更加华美大气一些,更贴合郑燕回的喜好。
鲁氏竟肯叫郑双双住在此处,难道真是为了积德?
郑令意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郑燕如的笑声,又走进屋内,瞧见郑燕如正立在摇篮边上,俯身端详着郑双双的小脸,神色非常温和可亲。
吴柔香来了,郑燕如倒是不奇怪,不过见到郑令意的时候,她倒露出了几分局促,像是抢了郑令意的宝物似的。
“弟妹,十五妹。你们来了,双双正睡着呢。”郑燕如匆匆睃了郑令意一眼,与吴柔香说笑了起来。
郑令意随在吴柔香身后上前,瞧见了睡在摇篮里的郑双双。
她还这样的小,白白的软软的,五官虽然还不明朗,可她们姐妹三个都是这小鼻小口的长相,郑双双的样貌定然是不会丑。
郑燕如与吴柔香说着话,又随意里瞧了郑令意一眼。
她眼中满是对幼妹的怜惜,瞒的都快要溢出来了,郑燕如忽然觉得自己的情意就像是个赝品。
郑燕如对郑双双的在意,大多是因为婴孩模样可爱,同时也觉得新鲜,自然比不得郑令意这种从血脉中生出来的情意。
绿浓把那一小包袱的衣裳交给了伺候郑双双的乳母,那乳母是个叫做刘妈的妇人,约莫三十出头,是鲁氏从庄子上挑回来的人。
刘妈先是瞧了郑燕如一眼,见她并未反对,这才接了过来。
这两人的几个眼神,或不屑或傲慢,连绿浓这个做婢子的心里都很不舒服,暗道:‘怎么这般做派?也不知双姐儿算是谁的孩子,是谁的亲妹?’
她稍瞥了郑令意一眼,见她垂眸瞧着郑双双的小脸,似乎就已经很满足了。
吴柔香和郑燕如走到外间说话去了,刘妈借口要给郑双双喂奶,当着郑令意的面就把郑双双给抱了起来。
“可双姐儿还睡着呢。”绿浓在外人跟前总很少言,可在刚才这一瞬间,却也忍不住了。
刘妈瞪了绿浓一眼,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弄得郑双双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双姐儿这不是哭着要喝奶了吗?”
刘妈见绿浓缩了脖子,而郑令意的眼圈刹那间就红了,她竟得意又不屑笑了笑,带着郑双双走了。
刘妈惯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主,眼前这个虽是亲姐,可一瞧就知道她不是什么要紧的主子,眼巴巴的忍着折辱来瞧妹子,若只是瞧一眼也就罢了,可要是想把妹子给夺回去,她的差事不也就没了着落?
刘妈好不容易才能借着这乳母的差事,从庄子上被提拔到府里头,自然想要牢牢抓住这份差事。
屋里只剩下绿浓和郑令意,她有些担心的唤了一声,“姐儿,别伤心。”她也知自己的安慰是无用的。
郑令意转过眸子来看着她,她飞快的眨了眨眼,眼圈便瞧着没那么红了。
她的确难过,但更多是愤怒,怒意一下没克制住,便逼红了眼。
“咱们出去吧。”郑令意再度开口时,情绪已经隐藏了很好了。
出去时恰听吴柔香道:“如今正是国丧,咱们这些个耐得住寂寞的倒是还好,六妹可就苦了。”
见郑燕如像是有些顾忌,吴柔香道:“都是自家屋里人,你怕什么?”
郑燕如这才轻声道:“六妹真是个戏痴,秋夕班都快住在她家里了。娘亲说了她好几回,她总是不听不顾的,不过她待在家里多瞧瞧戏也好,心情总会舒畅一些,也不似从前那般老是回来朝娘亲撒气了。”
郑令意默默的听着,郑燕如见她在边上立了半晌,实在是过意不去,便道:“十五,坐下说话吧。”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已经见过妹妹了,我现下便回去了。”
她既说要回去了,吴柔香和郑燕如又不会开口留她。
回去的一路上,安静的像是路过了一片坟地。
郑令意不说话,绿浓存了心想要逗她,便道:“姐儿,是不是走累了?要不要我背?”
郑令意倒是不胖,只是长高了不少,绿浓背个几步还好说,若是背上一路,只怕是吃不消。
郑令意的眼眸弯了弯,很给面子的笑了笑,只是依旧没说话,心里还装着沉甸甸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