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先让绿浓带着新进的婢子去安置,顺便与妹子一叙这些年来的思念之情。
她与绿珠一道进屋,道:“环儿就在绿浓手底下做二等婢子,佩儿就交给你了。”郑令意看向绿珠,道。
绿珠为难的说:“奴婢自己还得绿浓姐姐带着呢。”
郑令意见她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笑道:“我又不求你把她教得知书达理,只让她们把本分做好就是了。屋里还是只允你们二人伺候,她们就给你们打打下手,不许进正屋来。”
绿珠到郑令意身边的时日也不长久,她明白郑令意的性子谨慎,又想到她对自己的信任,不禁鼻头一酸,道:“好,奴婢知晓了。”
郑令意对绿珠原先也是有顾忌的,先前因为身边无人只能依仗绿珠,后来虽寻回了绿浓,但也发觉绿珠单纯又聪明,天真而热情。
郑令意对她也有几分喜欢,便留在身边细细调教着,不过她不可能一个个教过来,这份耐心也只给得了一个绿珠。
多了三个婢子,院里一下热闹起来,绿浓得了恩典,开了库房寻了几匹布出来给这几个婢子做新衣。
昨夜一夜未眠,她与环儿说了一晚上的话,知道她这些年来,也是磕磕绊绊的。
听她说原来那户人家的老爷待她很不错,但老夫人十分刻薄,有一回拿首饰赏了婢子,自己忘了,竟说是那婢子偷的,差点叫人活活打死。
绿浓听得胆战心惊,对妹子自然是万分疼惜。
库房里的布匹一层层的,春夏秋冬的料子都有。
绿浓心里挂念着妹子穿什么色头好看,却也没有特别偏袒,本是打算三人各两身衣裳的。
不过郑令意说可以给环儿多一身,算是绿浓这个做姐姐的疼她。
“姐,这个缎子颜色真好看,摸着也顺溜。”
绿浓正在翻看布匹,忽闻背后人声传来,吓了一跳,忙回身道:“你怎么进来了,库房不许人乱进的,出去等着姐姐吧。”
环儿眨巴着眼睛看着绿浓,往门外踱了几步,又凑到绿浓身后道:“夫人要给我们做衣裳呀。”
“是,夫人待下人最是宽和,你只跟着姐姐好好伺候夫人,脏活累活都不必你来干。”
自寻回了妹妹,绿浓再没什么遗憾,干活说话都是笑呵呵的。
“姐姐寻什么呢?我觉得这缎子就不错。”
环儿爱不释手的摸着架子上的一匹华光锦缎,手背忽叫绿浓轻拍了一下,环儿下意识缩回了手,抚着连红痕都没起的手背,一脸委屈的望着绿浓。
绿浓本还想装出生气的样子,见她这可怜模样却不由自主的换了软和口风哄道:“这怎是咱们能用的?这些棉布不也是顶好吗?你既喜欢亮色,呶,这鹅黄看着鲜亮。”
绿浓说着,费劲的从底下抽出一匹暗花锦纹的鹅黄布匹来。
环儿恋恋不舍的看了锦缎一眼,又指了指一匹艳绿色的,道:“还要这个。”
绿浓都依她,想着已经选了两匹亮色的,便又择了一匹素净些的。
她专心替环儿想着裁件什么样式的好,没发觉环儿不满的撇了撇嘴。
几匹布送到外头的成衣铺子里裁剪缝制,即便是添了银钱赶工的,也得费上几日,绿浓和绿珠分别寻了自己的旧衣裳给环儿佩儿穿,
绿珠的衣裳给佩儿倒是刚好,高兴得她跟什么似的,欢天喜地的出门打水回来抹桌子擦地砖。
眼下虽与环儿住在一块,可是有单独的一张床,佩儿从前可是想都没想过。
环儿正在绿浓的房间里撒娇,嫌衣裳腰肢肥了,绿浓说收一寸,她非得收两寸才肯。
绿浓与她绕了许久,终于是有些不耐了,斥道:“收得这般紧做什么?半点端庄气质都没有,现如今不是在小门小户里伺候着了,可不许伤了夫人的脸面!”
环儿的眼泪说来就来,红着眼背过身去,道:“姐姐如今心里都没我了,全是夫人。”
绿浓简直哭笑不得,道:“若没夫人替我费心思寻你,咱们这辈子可还有机会见面?不止我心里装着夫人,你心里也得装着夫人才是。”
“这院子里不还有个老爷?”环儿好奇的问。
她没见过吴罚,只听到一句低沉的男声从正屋传来,如磬般醉人。
“什么老爷?吴家的老爷还在,咱们都叫他老将军。姑爷只是少爷。再说了,夫人心里有姑爷,咱们心里首要的还是夫人。”绿浓蹙了蹙眉,再度重申道。
她没听见环儿的回答,便停下手上的针线活计,盯着她道:“知道了吗?”
环儿只好点点头,道:“知道了。”
她像是闲不住,坐在凳上摇晃着双腿,嘴里瓜子磕个不停,话也说个不停。
“门口那几个守门的婆子也太老了吧,夫人怎么把那个肥婆娘也留下了?我还以为官宦人家讲究的很。”
绿浓听她说话这样不客气,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些年过去了,妹妹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又或许绿浓自己也没有发觉,在她日复一日对妹妹的回忆中,关于她的部分已经被美化过了。
“若是夫人那般讲究,你我都得遣了。”
绿浓笑着说了这句含刺话,环儿看着亲姐的神色,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她觉得绿浓此时的神色,有些像从前在主家伺候时,那个只有年节时才会来上一趟的矜贵姑婆奶奶。
听说这位姑婆奶奶是嫁给了官家的,通身气度都不一般,下人是最畏惧她的。
环儿又想起日后要伺候的那一位夫人来,衣裳穿得那般素净,却还是美得跟画里走出来似得。
她原先还以为郑令意涂了厚粉,特意走近了细瞧,发觉她肌肤细腻通透,竟压根就没有涂脂抹粉,且近看时,眉眼鼻唇无一不美。
笑时美,不笑时也美。说话时美,不说话时也美。
就连她姐姐的做派,都比从前家中的姐儿们要大方得体。
环儿抿着一股细辫,略感到几分自卑。
但一想到自己如今也身在这里,与她们没有不同,便又高兴起来。
她亲昵的挨着绿浓,拨弄着她戴着的一对镏金碎玉耳坠。
绿浓已经摸到几分环儿的性子,道:“等我做完这衣裳,便拿下来送你。”
环儿嘻嘻的笑了一阵,又惬意的倒在绿浓的床铺上舒展身体。
外头忽有些动静,绿浓麻利的收了个结,吩咐环儿试一试衣裳,随后往门外走去。
佩儿匆匆跑来,对绿浓道:“绿浓姐姐,外头来了位模样颇威严的老爷,绿珠姐姐又不在,奴婢不知该如何招呼才是,您快去吧。”
能让婆子们不打一声招呼就放进来的‘老爷’,估摸着也只有那一位了。
绿浓连忙朝正屋走去,环儿见她出去了,也赶紧边扣着扣子,边跟着绿浓出去了。
绿浓果见吴老将军立在院中,虽是面无表情,可无故让人觉得他心情甚佳。
“怎么?报信的人都回来了。老三和他夫人还没回来?”
吴老将军背着手往正屋的偏厅走去,头也不回的对绿浓道。
“没呢。”绿浓连忙道,“老将军,出什么事儿了吗?”
她说着,觉得身后有个人影黏了进来,回头一看果是环儿,趁着吴老将军还没转身,挥了挥手将她赶了出去。
吴老将军在茶桌旁坐在,绿浓去门边吩咐道:“去小厨房取壶好茶水来。”
环儿愣愣的像没听见,见佩儿福了福,往小厨房去了,她也赶紧跟着去。
“喜事啊。”吴老将军说着,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老三已经是举子且是名列前茅,想来明年的春闱也不成问题。”
绿浓闻言也是喜不自胜,道:“恭喜老将军,少爷一贯聪颖勤奋,这也是应该的。”
吴老将军点了点头,见这偏厅里窗明几净,花凳上草木长青,室内隐隐有香气,便道:“令意这孩子,将这里打理的很好。”
“是,奴婢替夫人谢过老将军夸。”绿浓笑盈盈的说着。
吴老将军又问了些起居饮食之类的琐事,见绿浓处事从容,对答如流,便多瞧了她一眼,问:“你便是那个从国公府随嫁来的侍婢?”
绿浓刚想应下,忽想吴老将军指的应该是绿珠才是,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答好。
“奴婢,奴婢是国公府随嫁来的”
吴老将军见她张口结舌的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疑惑的反问道:“是吗?”
绿浓思量了一会,上前了一步,索性与吴老将军说了个明白。
伪造的身契和伶阁扣留她的事情,绿浓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可吴老将军还是听得皱起了眉头。
“为何不早告诉我?”
绿浓与郑令意主仆一心,连担忧也是一样的。
“夫人自己能应付的,断不愿麻烦了将军。再说,这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夫人不愿老夫人变本加厉,便忍下了。”
吴老将军如何看不透乔氏的心思,只是平日里懒得理会伶阁的污糟罢了。
“泰宁去偏京前曾与我见过一面,与我说如今国公府是柔香掌家了,我当时不知这背后竟是推波助澜的一出好戏,想来这事叫乔氏得意的很。”
听吴老将军这样道,绿浓万不敢接话,只有深深的低着头。
见吴老将军从身侧出去了,这才赶紧跟上,道:“恭送老将军。”
她心里也很是忐忑,不知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