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与吴罚回来后,说自己有些积食,便让绿浓扶着在静居里随意走走。
绿浓寻找个无人之地,立马小声的与她说了这件事。见她不语,绿浓愈发害怕,生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你为我打抱不平,我知道。可将这事儿告诉了公爹,咱们没法子预计他会怎么做,也不知道他的做法从长远计是否对咱们有好处。”
“或许有好处也说不定?”绿浓苦着张脸道。
郑令意沉默片刻,绿浓不安的都要哭出来时,才见她灿然一笑,道:“或许是对咱们有好处,但以后可不许这样自作主张。”
绿浓由哭转笑,扶着郑令意回了内室,见她还是揉着肚子,道:“夫人和姑爷就算是去悦食楼吃饭了,也不能吃撑了才回来呀。”
“悦食楼的蜜肘子实在下饭的很,我没忍住。”郑令意鼓了鼓脸颊,撒娇道。
吴罚在旁很不留情面的笑了一声,气得郑令意用腰枕掷他,却被他反手一把抓住。
他们夫妻俩对于吴罚中举一事淡然的很,吴罚是因为心里有数,而郑令意则是因为相信吴罚。
陈著不出意外的榜上有名,而郑容礼也是毫不意外的名落孙山。
高曼亦是除了吴老将军外第一个送来谢礼之人,沈沁和陈娆则次之,皆是午后便到了。
郑令意也备好了给陈著的贺礼,吩咐绿浓让人送去后,与吴罚道:“十三哥没中举,你丈人家大抵是不会送什么礼儿来了。”
“未必,脸面总是要的。”吴罚专注的盯着手中的竹笔,心思却还放在郑令意身上。
郑令意眨了眨眼,伸手去捉吴罚眼皮上无意沾到的一粒棉絮。
“夫人,国公府来人了,说是事要见您。”绿珠传话道。
郑令意对吴罚笑道:“看来还是你聪明些。”
吴罚略一勾嘴角,但笑不语。
“眼下人呢?”郑令意偏首对绿珠道。
“说是已先去伶阁了。”
绿珠这话一说,笑容飞快从郑令意脸上融化,换上一脸的戒备之色。
“我陪你去。”吴罚将手中雕到一半的竹笔搁下,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又对绿珠道:“绿浓回来了吗?”
“已回来了,忙不迭得去教导环儿、佩儿规矩去了,说是她们两人在老将军跟前失礼了。”
吴罚见郑令意还是有些后怕,便道:“现在身契在你手里,伶阁或是鲁氏想做些什么,咱们就见官,她们身上担着脸面顾忌,咱们可没有。”
倒是这破落户的法子最有效,郑令意点了点头,勉强一笑。
郑令意穿上一件天青鹤纹斗篷,与吴罚一道携手出去了。
经了这件事,乔氏即便再蠢也不会信郑令意与吴罚不睦的话了,又何必在人前遮掩呢。
眼下已是深秋,傍晚时秋已抵不过冬的寒意,郑令意的手被吴罚牵着,只觉比个手炉还有效果。
伶阁里一样是灯火通明,郑令意一见乔氏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心头便是一跳,而国公府里来的人更让郑令意想不到。
“俏朱?”一见俏朱凝重的面孔,郑令意心里说不上的莫名慌乱。
俏朱是内宅的婢子,传话递东西这种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她。
俏朱对他们夫妇俩各福了一福,奉上礼儿,道:“恭贺姑爷中举之喜。”
“你来只为这事?”吴罚一摆手,毫不在意这礼儿。
他扫了乔氏一眼,乔氏翘着几根指儿在嘴角,可幸灾乐祸之情已从她眼眸中流露出来了。
俏朱本是想缓一缓再说,可以郑令意的心思,见是她来也就知道事儿不对劲了。
俏朱望向郑令意,眼皮垂了下来,半遮住了眼仁。
“蒋姨娘不慎从台阶上跌落,已经身故了。”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郑令意都听得懂,可合在了一块,却叫人不解其意了。
郑令意好像忽然出现了耳鸣的病症,四周都是恼人的嗡嗡响,像无数根刺扎向她的耳膜,她伸手在耳边挥了挥,笑着对俏朱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俏朱见郑令意眼神冰冷刺骨,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嘴里又说着胡话,只能惊恐的望向吴罚求助。
“令意,看着我。”
万般吵闹声中,唯有这一道声音传了进来,压制了其它的杂音。
郑令意循着这道声音望去,对着吴罚凄枉一笑,随即落入无边的寂静和灰暗中去。
郑令意猝然昏迷,吴罚赶紧将她抱在怀里。
见怎么唤她都不信,将她腾空抱起,又对俏朱道:“这事来得突然,你去静居与我细细说清楚。”
俏朱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何必去静居呢。我这厢房多的很,让人立马收拾出……
乔氏的话还没说完,吴罚抱着郑令意,绿珠拉着俏朱就出了伶阁,一盆水泼灭了她想要看戏的念头。
乔氏一个眼色,示意婆子赶紧去拦,却被吴罚一脚重重踢开,直到他们走后许久都爬不起来。
“夫人,狗急跳墙,咱们可别赶在这寸劲上,万一他狂性大发起来,伤了谁可真不值当!”翠珑连忙劝道。
乔氏粗粗的喘了几口气,看着吴罚的背影咬牙道:“看他那心疼的劲儿,我心里就是舒坦!”
三人一路疾走着,俏朱见郑令意一直不醒也是担心,便道:“姑爷,我不会跑的,你让绿珠先去请大夫吧。”
吴罚睇了她一眼,见她还算真诚,即便真的要跑,自己也有法子应对,便对绿珠道:“去。”
绿珠踮着脚尖拢了拢郑令意掉落的兜帽,然后急急的去找人寻医生去了。
绿浓正在静居院子里给环儿、佩儿讲二等婢子每日需得做些什么。
“这院里的花草平日里不需你们侍弄,可夫人最喜欢的这盆雪兰,日头一落就要端进暖阁去,待日头升起就要端出来。”
绿浓正说着,忽闻婆子们大呼小叫的,转身就见吴罚抱着郑令意如一道疾风般卷了进来。
俏朱瞥了一眼绿浓,见她安然无恙的立在院中,目光既诧异又了然。
绿浓连忙跟进屋去,匆匆对身后的环儿、佩儿道:“取干净的帕子和热水来。”
佩儿赶忙照吩咐办事去了,环儿不紧不慢的跟了过去,嘴里嘀咕着,“怎么一天天的这么多事?”
郑令意依旧昏迷着,面孔透白的像琉璃,吴罚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柔软的床褥上,生怕稍重手一些,就把她给碰碎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俏朱姐姐,你今日又为何会在此?”绿浓焦急忧心的说。
俏朱特离床铺远了些,对绿浓道:“蒋姨娘,她失足跌落台阶,已经身亡了。”
“不。”绿浓下意识便摇头否认,眼神闪烁不定,又再度重申道:“不,不可能的!”
“你细细说来,何时,何地,如何跌落?”吴罚的声音冷静的近乎残酷。
俏朱有些不敢看他,只不远不近的站着,道:“就是今日午后的事儿。蒋姨娘得了国公爷的恩典,可以时不时的与双姐儿见面。可双姐儿与她疏远,不愿亲近她,两人在台阶边上闹了起来。双姐儿恼了,便,便推了蒋姨娘一把。可能是蒋姨娘自己也没站稳,就摔了下去,是后脑着地,所以就……
“这全是浑说!双姐儿才多大?竟也栽到她身上去?”
莫说吴罚了,便是绿浓也是不信的。
她红着眼睛,拧了个烫手的热帕子,细细的替郑令意擦拭着冰冷的掌心。
“这事儿你亲眼瞧见了?”吴罚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郑令意,话却是对着俏朱说的。
“奴婢没瞧见,只是安和居吩咐奴婢来传话时才听说的。”
俏朱说完,听绿浓冷哼一声,吴罚则扫了她一眼,两人皆是不信的。
她连忙又补上一句,“奴婢知道你们定然不信花姑姑的话,可知秋也瞧见了,她可是三姐儿的心腹呀。”
“那,咳,那鲁氏呢。”
郑令意不知何时竟自己醒了过来,方才她虽昏着,却一字不落的听见了俏朱所言,字字锥心,五内俱崩。
“令意,你觉得如何?”吴罚连忙俯身关切道。
郑令意伸出手环着他的脖颈,借力起身靠在床柱上,一双失去神采的黯淡眸子望着俏朱,声音干哑的似一个久病老妪。
“俏朱姐姐,你都告诉我吧。”
俏朱恳切道:“姐儿,我不会在这件事上欺你瞒你,知秋的确瞧见了双姐儿推了蒋姨娘。双姐儿自己差点也收不住力摔下去,还是花姑姑一把抱住了她。夫人那时得了十三哥儿落榜的消息,便去外院训斥他了,根本就不在内院。”
郑令意轻笑了一声,嘲弄道:“二姐儿受刑的时候,夫人还在庙里呢。”
“姐儿。”俏朱又唤了一声,得知亲妹失手害了自己生母性命,换谁也接受不了。
“我要回国公府。”郑令意说罢,掀开被子便要起身,却是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回吴罚怀中。
“夫人,你的身子吃不消,咱们先缓一缓吧。”绿浓挂着眼泪道。
俏朱犹豫片刻,却开口道:“姐儿,你该早些回去。”
三人齐抬头看她,俏朱垂下眸子又抬起,艰难道:“姨娘过身,可没停灵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