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近来心里总是在左右盘算,没有闲工夫去管旁人的事。
不过鲁氏一直没有动蒋姨娘,她竖着耳朵警醒许久,见蒋姨娘胎相稳固,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许,也有时间听婢子们嚼舌根。
今日晴好,院里摆着三两个平簸箕,铺散着各色大小不一的杂豆。
蒋姨娘和万姨娘带着孩子们正坐在廊下闲话,阳光舔上了廊下半丈地,十分慷慨的温暖着所有被笼罩在光芒里的人。
婢子们隔着几个台阶,正坐在小杌子上挑捡豆子,叽叽喳喳的说着不知哪里听来的趣闻。
郑令意坐在一把长背椅上,闲闲的抵门靠着,手里拿着一枚印石,正在琢磨着该如何依就印石原本的形态进行雕刻,眉目间难得露出了放松随意的神色。
紫心忽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郑令意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九姐儿’三个字,余下的却是听不清了。
也不知道她说了句什么,叫其他丫鬟都不敢接话。
紫心有些奇怪的环视了一圈,道:“怎么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原还是清辉阁的婢子先传出来的呢。”
“清辉阁的婢子说了些什么?”万姨娘问了一句。
蒋姨娘抬首见万姨娘满脸好奇之色,无奈的浅笑着摇了摇头。
“九姐儿前些日子去清辉阁,估摸着是想叫小夫人带她去高家见见世面,多少能替她的婚事添些筹码。”紫心见有人感兴趣,连忙道。
这话一出,却见万姨娘尴尬一笑,也闭口不言了。
姐儿总是要出嫁的,若在此刻笑话九姐儿,日后轮到自己了,指不定会被旁人怎么说闲话呢。
紫心很是摸不着头脑,忽见巧绣对自己挤眉弄眼,偏首见俏朱从茶水间里拐了出来,她也没看众人,只是把一壶冷茶泼在那盆五针松上。
见俏朱出门去了,紫心这才一嗤,道:“架势倒足。”
万姨娘也挺怕紫心这张嘴的,可紫心说到底不是她的贴心人,万姨娘也不敢出言管教她。
见大家都在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紫心自觉无趣,午膳又吃得饱,便打了个呵欠回丫鬟房中小憩了。
见她走了,万姨娘才小心翼翼的轻声对蒋姨娘道:“原以为九姐儿最得夫人倚重,婚事会顺利些,没成想最得倚重反倒也不好,夫人竟拘着不肯放走呢。”
蒋姨娘也是一声叹,对万姨娘道:“岂止九姐儿,十二不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么?我听国公爷说,艾姨娘想把十二嫁给她的一个表侄,那表侄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家中捏着一把镖局买卖,赚的银钱颇多。”
“当真?这门亲事听起来倒是个实在的!国公爷可允了?”万姨娘有些雀跃的问。
“允?没有罚艾姨娘一顿已是开恩了。”蒋姨娘颇为心冷的说,“镖局买卖终究是吃苦力,且又不是什么雄踞一方的大镖局,国公爷如何看得上呢?还在我跟前斥责艾姨娘跌份,说她竟想把出身国公府的女儿嫁给镖局行的亲戚。”
国公爷看重表面上的华美,至于内里腐臭的蛆虫,反正不是啃食他身上的血肉,他便不去管了。
‘真是,令人作呕。’
郑令意默默的想着,她只有脑袋里的东西是不被人窥视的,不论怎么想象都好。
她真的很想嘲笑出声,不过她忍住了,莫名的憋成一个咳嗽。
万姨娘很是遗憾的说,“白白浪费了一门踏踏实实的亲事。”
蒋姨娘赞同的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看着坐在旁边的三个姐儿。
郑令意和郑嫦嫦原是挨着坐的,郑绵绵非搬了个小杌子挤在她们中间。
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郑嫦嫦并不讨厌与郑绵绵亲近,只是她更想黏着郑令意。不过她年岁也大了,也懂得待人接物有时候也不能那般随心所欲,只好默默忍下。
婢子们没听见姨娘们方才说的话,还以为她们在讨论九姐儿。
巧绣将一把虫蛀了大半的豆子丢到花坛里,返身回来时顺嘴说了一句,“我听说,再过几日大姐儿的生辰宴,夫人还是点了九姐儿跟着一道去。”
“大姐儿的生辰宴?你说的是珏哥儿的生辰宴吧?”蒋姨娘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便道。
“是,还是姨娘记性好,我说岔嘴了。”巧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珏哥儿是郑燕回的大儿子,只待过了今年的生辰就要满三岁了。
自得了这个儿子,郑燕回夫妇俩守着孩子过日子,便安分多了。
她的婆母薛氏看在这个小孙的面子上,对郑燕回也不少了些许挑剔,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犹是一般,也还是话不投机,三两句便弄得气氛尴尬。
众人碎碎的又说了些闲话,正拣好一簸箕杂豆时,俏朱回来了,径直往郑令意这边走来,弄得大家都高高的提起一颗心。
“姐儿,过些时日,夫人赏你一道跟着去王家贺珏哥儿的生辰,记得备足礼数。”
俏朱平静的说罢,又朝郭姨娘的屋子走去,大抵也是去说一样的话吧。
“呀,真是背后不能说人,平白又给姐儿揽回来一件苦差。”万姨娘悄声道。
虽没有人敢大声附和,可心里无不是这般想的。
郑令意此时担心的却不是要备礼的这件事儿,她见俏朱从郭姨娘房里走了出来,思忖片刻便起身朝她走去。
她的动作十分干脆,旁人来不及问她一句,便见郑令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俏朱跟前。
俏朱停住脚步,看向郑令意,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郑令意很快就又回来了。
“姐儿,你去招惹她做什么?”巧罗不解的问。
郑令意状似随意的说:“没什么,只是问问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跟着一起去。九姐、十二、十四都一道去呢。”
郑秧秧、郑莹莹、郑秋秋、郑令意,鲁氏带足了四个人,她以前可从没有带那么多庶出的姐儿一起出去。
这次是为何呢?仅仅是心血来潮吗?
郑令意一时间想不明白,只想起半年前郑秧秧似乎已经传出要议亲的消息,可过了些时候又全无消息了。
这段时间中,郑燕回陆陆续续的回来过几次,究竟是确实与她有关呢?还只是郑令意多虑了呢?
这些事情发生的太细碎了,如一阵微风吹过,郑令意甚至都没有觉察,直到今日才把这些事并到一块,只是还少了一根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线。
“十五?十五?”蒋姨娘连唤几句,才把郑令意从貌似神游天外的状态里给唤醒了。
郑令意眨了眨眼,望向蒋姨娘,见她慈爱的一笑,道:“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眠一会子?”
郑令意并无困意,但心里揣着事情,若在面上流露出来叫旁人看了担心或是多思便不好了。
她佯装着打了个呵欠,顺水推舟的进屋小憩去了。
偏阁里打开了西窗,郑令意合衣躺在软塌上,微风十分眷恋的在她耳边发丝处游走。
郑令意虽是满腹忧思,也渐渐有了些微困意,在柔风的安抚下睡去了。
唯有郑令意对去王家这件事是有些抵触担心的,其他三个姐儿皆是高兴的犹如过年一般。
郭姨娘一得消息,就不住跟在郑秋秋身后碎碎道:“夫人总算瞧见我的苦心了,没枉费我这么些时日,伴着她烧香念佛。”
“行了,知道是你的功劳了,可少说些吧!”郑秋秋听得不耐烦起来,便回了一句。
郭姨娘正想发火,又记挂着这件大事,便好声好气的说:“行行,我不说了,来姨娘这挑首饰吧。”
郑秋秋这才有了几分好脸色,仿佛施恩一般向郭姨娘走去。
西苑倒是没那般热闹,两个姨娘都在房中对着女儿抹眼泪。
“还以为夫人真那般狠心,要生生的耽搁你呢!”蔡姨娘哭着说。
鲁氏这回肯把郑秧秧带出去,那就不会再对外宣扬郑秧秧因病体弱的风声,否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吗?
郑秧秧也忍不住喜极而泣,以她的心思,原本不会叫这么一点子小恩惠给糊弄住的,可鲁氏这些时日晾着她,也着实让她怕了。
郑秧秧尚且如此,郑莹莹更是乐的没边了。
她也到了嫁人的年岁,回回出门都没她的份,不是叫九姐儿抢了便是叫郑令意抢了,如今她终于也能分一杯羹了。
她们都如此高兴,唯有郑令意被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惊醒,吓得冒出满额的冷汗。
只是睁眼一瞬间,噩梦飞速的退去,连一点启示也抓不住。
她僵坐了一会子,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起身到铜镜前用帕子擦汗。
镜中之人已是少女姿态,眉目灵动且不流俗,手腕纤纤如杨叶,脖颈低垂时似柳。
不论是郑令意如何掩饰,明珠蒙尘也是明珠,断不会被人当做鱼眼珠子。
‘还是那日打扮还是低调些吧。免得招惹是非。’郑令意微微侧首打量镜中人,耳畔跃出一粒小如黄豆的银珠,即便首饰如此简单,也为她增添许多光彩。
郑令意猜不透鲁氏的心情,即便鲁氏这回并没什么旁的心思,郑令意也不想跟她那三个姐姐争抢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