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氏赏席面这件事明面上实在是很合道理,可也正因为太合道理了,倒叫郑令意觉得很不对劲。
郑令意心里虽犯嘀咕,可思来想去的,也的确没有什么理由好拒绝,便随意拾掇了一下,穿着身上这身月白便衣就去了东苑。
她带着郑绵绵和郑嫦嫦两个妹妹,行动自然缓慢一些,可却也不是最晚到的那个人。
郑莹莹明明就住在东苑里,可待郑令意落座之后,她却还是没有出现。
郑令意和郑秧秧过节不少,而且还曾摆到了明面上,见面时难免尴尬。
不过郑秧秧到底是要嫁人了,往日里与郑令意针锋相对为,也就是嫁一户好人家,如今愿望眼见就要达成了,她何必还摆出那人厌狗憎的做派来?
郑秧秧拾起了她从前的长姐模样,自矜却温和的说道:“也不知十二妹忙什么去了。妹妹们饿了就先吃些吧。”
眼下也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郑令意她们是真的有些饿了,郑秋秋当仁不让的拿起筷子,夹了碟中最大的一块蜜,汁方肉。
郑令意也给郑嫦嫦和郑绵绵各夹了一块,这方肉色泽如糖油,皮肉分明,肥皮不腻,瘦肉不涩,只看着就觉得好吃。
于庶女而言,这方肉虽算不得十分少见,可也只有席面上才能吃到,日常的份例里是绝对吃不到的。
同是挣扎求存的庶女,郑秧秧的心思和筹谋,卑劣和无奈,郑令意全然明白。
这些年来,她虽遭了不少明枪暗箭,可心里并不十分恨她,眼下郑秧秧也快要嫁人了,一概前情往事郑令意也不想计较,便对郑秧秧道:“九姐姐,你也吃吧。”
见郑令意主动示好,郑秧秧也颇为感触,也温声道:“十五妹,你也吃吧。”
郑令意见郑嫦嫦吃得很香,也有些馋了,便捋起衣袖准备伸箸去夹方肉。
郑秧秧见郑令意又迟疑的搁下了筷子,便不解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碟子中的方肉,不知怎的只剩下了两块,算上郑莹莹,这方肉却是少一块的。
“十五妹,你吃吧。这碟子素炒碧梗也是我喜爱的,还多得是菜呢。”
听郑秧秧如此谦让,郑令意也就不做那推来让去的客套做派了,夹了一块方肉吃了。
余下那块方肉,自然默认是郑郑莹莹的,她素爱吃荤,尤其喜欢这蜜,汁方肉。
可没想到,郑秋秋分明已经吃了一块,却又伸筷子夹了最后一块,而且一口咬下。
“十四妹!”郑秧秧预感不妙,却已来不及阻止。
郑秋秋不解的鼓着眼睛看着郑秧秧,腮帮鼓鼓,说话不雅,只好用帕子掩着口,道:“九姐,做什么呀?十二姐这磨磨,蹭蹭的样子,必定不想来了,何必给她留呢?方肉凉了就会腻味,还不如叫我早早吃了,也不算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心意。”
她这话也不算全无道理,郑秧秧现下对郑莹莹是有些怨气,被郑秋秋这样点破,面上也露出了几分不快。
郑嫦嫦敏,感的觉察席上气氛变化,便悄悄睇了郑令意一眼,郑令意面色语气如常,只是给她夹了一筷子的鸡油干丝,轻声道:“多吃些吧。”
这蜜,汁方肉的碟子空了,青术便把空碟也撤了下去,刚往门外走了几步,便听到门外传来青梅的声音。
“我家姐儿的亲妹子方才又有些不好,这才迟了一会子,怎的?竟都有空碟撤下来了?”
郑莹莹又问了一句,“这碟子里装的原是什么?”
青术答道:“是蜜,汁方肉。”
听着门外的对话,郑秧秧与郑令意对视了一眼,又偏首瞧了郑秋秋一眼,她撇了撇嘴,很没把郑莹莹当一回事。
郑嫦嫦最怕这些针锋相对的事情,顿时搁下了筷子,紧张的连饭也吃不下了。
郑莹莹走了进来,郑秧秧在此刻合该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可她与郑莹莹也有积怨在前,再加上同住在东苑,平日里多有摩擦,郑莹莹今日又故意晚到,分明就是不给郑秧秧面子。
这些恩怨重重叠加,再加上此时气氛僵硬尴尬,叫郑秧秧如何开口呢?
郑莹莹按着次序坐在了郑秋秋边上,面色十分难看。
郑秧秧故意不语,夹了一根菜梗子细嚼慢咽的吃着。
郑令意实在受不了这憋闷气氛,为着一块肉罢了,何必呢?
她忍不住出口道:“十二姐勿怪,妹妹们馋嘴,贪吃了些,不过好菜还有,尝一碗参须炖鳖吧。”
说罢,郑令意望了绿浓一眼,绿浓会意,盛了一碗鳖汤搁在了郑秋秋跟前。
汤头很是清澈,除了鳖肉外,还有细细的参须,红红的枸杞,一股子清浅的药膳气味,闻着还是挺舒心的。
郑秋秋见郑令意其实也不太顺眼,不过眼下她这句话算是中听,便很是傲慢的‘哼’了一声,像是给郑令意脸面一般,捏起汤匙喝了一口。
绿浓看她这般造作,心里很不舒服,回到郑令意身后立着了。
“妹妹们年纪小,贪嘴些也没什么,只是大的也不知道劝诫,这几年的岁数,都长到狗肚子里去了。”
本以为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没想到郑莹莹却还是不依不饶,说出的话竟然这般难听。
郑秧秧气得发抖,站起身指着郑莹莹道:“你,你自己姗姗来迟,说话又含酸拈粗的这般难听,也不知是跟哪个粗鄙婆子学来的!”
两人针尖对麦芒,今日之事怕是没个善终了。
“我粗鄙?九姐姐与我一样是庶女,难不成还以为会比我高贵几分?你就算吃进去一架子的酸书又有何用?才名还不是人家的?”
郑莹莹实无什么心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件事给捅出来,岂不是打了鲁氏一个嘴巴子。
不过眼下,她这话掐头去尾的,除了郑令意和郑秧秧无人听懂。
郑令意下意识一惊,连忙收住惊讶的神色,做出一副困惑的样子来。
郑秧秧见郑莹莹身后的青梅面色微变,明白郑莹莹是自己上杆子找罪受,气愤之余竟笑了一声,轻盈的再度落座,对她道:“我不与你这失心疯的蹄子吵闹。”
郑莹莹未觉自己失言,自以为郑秧秧是因着得了一门好亲,所以懒得与她吵,便又嫉又狠的说:“哼,王家这只鸭子,如今连毛都还没拔尽,你就以为自己一定能吃到口了?九姐姐不是咱们姐妹堆里最有学问的人吗?竟不懂矜持二字怎么写?”
“你!”被人污蔑作风之清白,叫郑秧秧如何再忍,她也失了克制,指着郑莹莹道:“你年岁也不小了,若是嫁不出去,日后只怕是见个外男便大,发春情,不可自抑了!”
她这话虽是夸大,可也戳中了郑莹莹的伤心之处。
郑莹莹不够美,在鲁氏跟前也不得用,对自己的婚事本就感到不安。
这些时日听到郑秧秧和王家的风声,她的的确确是很嫉妒的。
听到郑秧秧这话,郑莹莹也失了理智,她们俩的用词简直是越说越难听,郑令意都快听不下去了。
青梅和青术身为贴,身婢女,眼见姐儿们吵的愈发离谱了,却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
郑令意正想说句什么,忽见郑莹莹朝郑秧秧手掷了一盅八宝肉圆过去,惊的她连忙护着郑嫦嫦后退。
郑秧秧慌忙退避,但因着身后有椅子,所以还是躲闪不及,叫砸中了肩头,羹羹水水的撒了一身,一根菜叶子还黏在她腰际的银镂香球上,着实是狼狈极了。
闹得真是太不像话了,郑令意刚想说一句,‘难不成要闹得叫尹娘知晓,告到夫人那去吗?’
可又见青术和青梅在场,郑令意不敢太过点眼,只好护着郑嫦嫦缩在角落里,见那席上菜肉横飞,好不狼狈。
“呀,金乳酥!”郑嫦嫦觊觎已久的甜点就这样跌落在地,她忍不住哀怨的低声道。
这样的响动,自然惹来了尹娘,把几个姐儿一道引去了安和居。
鲁氏问了明白,知道其余四个姐儿只是受了连带,也被吓得不轻,便叫郑令意她们先走了,留了郑秧秧和郑莹莹,大概是还要责问吧。
几人一道回了西苑,绿浓用手虚扶了郑嫦嫦一把,顺手把房门给带上了。
先去瞧过了蒋姨娘,然后绿浓才随着两个姐儿回了偏阁,闲话道:“我瞧着夫人倒是蛮生气的样子。”
“生气?”郑令意反问道,又似嘲讽的笑了一声,道:“我瞧着夫人倒是很高兴的样子,万事皆如她所愿了。”
郑嫦嫦正坐在软塌上脱去绣鞋,闻言也很是诧异的抬首看着郑令意。
她近来在长个子,这绣鞋是前几个月新做的,只是没有合适的衣裳相衬,所以一直没有穿,今日再穿,却觉得有些小了。
“姐儿为何这样说?”绿浓取来一双便鞋,蹲下替郑嫦嫦穿上。
“咱们府上的席面,如蜜,汁方肉,蟹粉狮子头这般的菜色,皆是按着人头做的,只会多出来一两份,何曾少过?”
郑令意随口点拨几句,叫绿浓恍然大悟。
“姐儿说的对,其实奴婢也觉得奇怪。往常席面上,蜜,汁方肉都是一份份盛在小盅里,人手一份,断不会像今日这般,不但明目张胆的少了一份,而且还放在菜碟之中,结果叫十四姐儿多吃了一份。”
绿浓说着说着,也很是感慨,鲁氏些微手段,便叫姐儿们互斗如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