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光是想明白这句话就费了一会时间,可他便是想明白,一时间居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做什么好!
郑容尚是一路疾走过来的,一直抚着胸口喘着粗气,嘴唇青紫,脸色又难看的要命。
他看着郑国公僵直的背和吴罚寸步不让的态度,又瞥一瞥屋里的狼藉,苗氏一面搀着他,一面轻声将她看到的一星半点都说了。
即便未知全貌,郑容尚也敢断言,鲁氏和这些个姐姐嫂嫂定然是不占理的!
他见吴罚脖颈上青筋纵横爆出,当着郑国公的面,依旧大有不肯轻饶的意思,郑容尚当即在心里做了一个决断,一掀下摆,就‘嘭嘭嘭’的给郑令意和吴罚磕了三个响头。
苗氏几乎要昏过去,也跪在郑容尚身边,连声道:“夫君,夫君,你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啊!你的身子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家宅不宁,家慈不慈,我替郑家给妹夫道歉,给妹妹道歉,只这一次,望妹妹妹夫高抬贵手,让爹爹来处理这件事吧。”他说着,额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鲁氏想喊一声,‘儿啊’,一张嘴,却打出一个嗝来。
既恶心,又滑稽,荒诞的无与伦比。
郑国公憎恶的看了她一眼,又神色复杂的看向郑容尚,这个病恹恹的儿子,此生第一回在他跟前展露出如此担当来。
苗氏双手捧着奉上郑令意的玉佩,边哭边道:“妹妹,玉佩我还你。”
郑嫦嫦一下就从她手心里把玉佩拿走,紧紧的攥在自己掌心里,膈得很疼,她不想看苗氏和郑容尚,免得心软了。
郑令意知道苗氏的用意,可她没办法视若无睹,苗氏的拖延也的确是有功,她别过头去,疲倦的趴在吴罚肩上,对郑容尚道:“我的两个婢子,叫她们抓起来了。”
苗氏立即对花姑姑和月桂瞪着眼睛吼道:“人呢!”
这两人正缩着身子,不想让吴罚发现自己,被苗氏点出来来,便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放人。
吴罚单手抱着郑令意,抄起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就朝花姑姑掷了过去,伴随着花瓶的碎裂声,花姑姑‘哎呦’一声,扶着腰倒了下来,正好迎面撞在墙上,晃晃悠悠的倒在了地上。
郑国公见吴罚当着他的面打人,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到底也不敢在他怒气正盛的时候说些什么难听的,只道:“够了,这到底是我的家事,我会处置的,不需要你在这喊打喊杀的。”
吴罚和郑令意一齐看向他,两双眼睛里的神色格外相似,冷漠、鄙夷、失望透顶。
绿珠和绿浓相互搀扶着出现在偏门外头,头发乱蓬蓬的,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被婆子们推搡的厉害,肩头撞到了墙面,疼得很。
两人见到郑令意被吴罚护着,高悬的心才落了一半下来。
苗氏指使着人,将胁迫郑令意的那些婆子都捉到院子里,要她们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足足打满三百个,若是不用力,就亲自动手用竹片来打!
院里一时间热闹极了,郑令意听着这个声音,心里半点痛快的感受也没有,她知道苗氏这样做,只是想保下屋里那几个。
郑令意在吴罚耳边叹了口气,道:“走吧,我好累啊。”
吴罚用唇在她耳朵尖上碰了碰,无限温柔缱绻,他又一一扫视过屋里那些人,最后视线落在郑国公身上,看着他皱纹从生的脸,吴罚对他的厌恶甚至于超过了当初对于自己的父亲。
“这个女儿打小你就不在意,不疼惜,无所谓。可如今是我的人了,便由不得你们欺辱,不管是鲁氏、郑氏、或吴氏,甚至你国公爷,她的亲爹,都别想再碰她一根手指头!”
郑国公见鲁氏和女儿、儿媳都是一副吓破胆的样子,怎能不知吴罚怒火滔天,又怎能不知郑令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委屈。
被小辈当面撂狠话,他还一句都没办法反驳,真觉窝囊憋屈透顶。
吴罚抱着郑令意大步流星的走了,郑嫦嫦也没打招呼,径直跟在后边离去了。
不知是谁被打了,痛苦的呼喊声压过婆子们自我笞罚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不知道是鲁氏,还是吴柔香。
吴罚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柔软的睫羽拂过,郑令意缓慢的眨了眨眼,道:“是谁?”
郑嫦嫦这才回头瞧了一眼,也没看见屋里的情形,只是见到院里的婢子各个埋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不敢侧耳听,“姐姐,是在屋里打呢,瞧不见。”
这样被吴罚一路抱出去,说不会难为情也是骗人的,可郑令意也的确是没有力气的,不如乖乖的缩在吴罚怀里,旁人就算瞧得见她,她且自欺欺人,当做瞧不见算了。
至于旁人会怎么猜测,今日安和居里的事情瞒不瞒的过去,郑令意才懒得去想。
这样想着,她又闭上眼,在吴罚的怀里,好像躺在碧澄湖面上的一叶扁舟,随着水波的微动而轻晃,叫人觉得安心极了。
吴罚一路稳稳的走着,远远有人声动静的,随着吴罚的到来也安静了下来。
郑双双从内院门里一过,就瞧见了她们三个,吴罚看也没看她,直接从她身边走过,郑双双只来得及看见郑令意发髻上的珠钗一晃而过,像一滴摇摇欲坠的泪水。
她还没得来得及得出一个猜想来,手便不由自主的抓住了郑嫦嫦,‘姐姐’这个称呼,她喊不出来,只很生硬的问郑嫦嫦,“怎么回事?腿伤了还是怎么了?可以叫婆子背或是扶啊,光天化日搂搂抱抱的,这又不是他吴家。”
撇去嫌恶的口吻和不中听的话语,她这话里有极微薄的一点关切,若在平日里,郑嫦嫦也许能发觉,可今日她是没有这个心情细细分析郑双双的话了。
她将自己的手挣出来,愤怒的往安和居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若快些,许还来得及瞧上一点戏。”
郑双双更是不解了,郑嫦嫦收回视线,又看着郑双双。
郑双双最不喜欢她和郑令意这样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一个多么可怜可悲的人一样,可身边的人从小就告诉她,她是运气最好的一个姐儿,让夫人看上了,亲自教养,吃穿用度皆是上乘。
“你,小心着点鲁氏,她讨厌姨娘,讨厌我们,是不会真心待你的。”
郑双双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可郑嫦嫦说完这句话后,就小跑着去追吴罚了,没有回头看她。
郑嫦嫦这一回如此干脆利落的走了,自她出嫁之后,就再没有与郑双双单独见面的机会了。郑嫦嫦没像从前那样,想着法儿同郑双双接触,同她说话,面对她的冷脸一次次的温柔相待。
以往的厌倦感在此时此刻竟化作了些许失落,看着吴罚方才的表情和郑嫦嫦焦急离去的样子,郑双双也能猜到,是郑令意在安和居里遭遇到了什么。
她想了想,快步朝安和居走去。
郑嫦嫦的衣裙随着她的跑动而轻舞,郑令意微微抬起头,道:“怎么了?落下什么东西了?”
郑嫦嫦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让墨香去给米霁月递话,说自己陪姐姐回吴家,要先走一步。
米霁月与吴老将军在一块,吴老将军定然也会知道,不过做错事的毕竟不是郑令意,便是叫天下人都知道,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马车上,郑令意靠在吴罚怀里,问。
“嫦嫦在院子里没寻见你,又知道你在席上与嫡姐起了冲突,所以担心,便来寻了我。”吴罚从郑嫦嫦手里接过水杯,细致的喂郑令意喝。
郑令意喝了几口,推了茶杯一下,道:“我被婆子们抓走之前留了玉佩,原来是十嫂捡走了。”
吴罚冷冷一哼,道:“她不过想做个顺水人情,倒是与她的夫君联手演了一出苦肉计。”
吴罚虽然对郑容尚没有什么好感,不卖这个妻兄面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毕竟是妻兄给自己跪下了,还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将额头磕得都是血,苦肉计虽然是见惯了的,也不上乘,可他这出苦肉计到底是奏效了。
郑令意退让了,吴罚虽然随了她,但心里并没有,郑容岸给郑令意的两巴掌,他也还记得呢。
“可这人情到底是让她给做了。”郑令意想起苗氏护在自己跟前的样子,即便她心里是为了郑家的太平安宁,可也的的确确的是帮了郑令意。
“他们都是一家子。”吴罚犹是不肯买苗氏的账。
他这话像冰刀,叫人痛且清醒。是啊,她、吴罚、郑嫦嫦从安和居里离开后,剩下的人才是一家人。
郑令意抬首睇了吴罚一眼,笑道:“咱们也是一家子,你、嫦嫦、孩子、弟弟。”
还有……
郑令意又笑不出来了,郑嫦嫦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知道她又想到了郑双双,也是无言。
到了吴家门口时,郑令意本想自己走,被吴罚不由分说的给抱了下来,绿珠、绿浓伸手去搀扶,郑令意一再说自己无事,吴罚才松了手,还是让绿珠先去请小杨大夫,自己则伴着她慢慢的走。
吴府门口的小厮心不在焉的,一边交叉着推斜靠在门边,一边扭头在对门里边的人说笑。
“哪?哪烧起来了?我都瞧见烟气了!静居!?哈!早知道我也拿个水桶救火去了,内院我还没进过呢,不知道是不是晒了满院的肚兜啊。”他边说边转过身来,瞧见吴罚后,脸上的神色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腿肚子不住的打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