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颐时要跟林举荷离婚。
陈沛跟阿苏并不感觉到震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颐时跟林举荷并不是一路人。
许颐时充满野性,内敛又张狂,有不羁的肉体跟灵魂。
像只猎豹。
而林举荷就像是一个在正方形的模型里长大的西瓜。
她的人生方向,规划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确。
并且,跟林家寸步不分。
林举荷的父亲林椿侯是京市的第一首富,家里的产业除了各种各样遍布全球各地的动产不动产豪宅酒店游乐场所之外,还有西北地区好几十座山头的煤山油田。
林举荷的哥哥林溪山比陈沛大了一轮,智力上有点问题,却总是爱在他们面前炫富。
在那个有颗大白兔奶糖就可以“号召天下”的年代,林溪山总是很大方的请他们喝可乐。
看电影。
然后带着他们出去闹事讨债。
孩子讨债,比大人讨债来得快又狠,因为孩子动手不犯法。
你看,金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融进了林家认的骨子里,即便林溪山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傻子,也知道怎么去讨债,怎么把手里能用的“资源”的用处发挥到最大。
不过后来有一次他们一群孩子里有个孩子在讨债的时候骑摩托车摔死了,林家赔偿了一大笔钱之后就没让林溪山出来做过这种事儿了。
当然,在那之后,陈沛连林溪山都见得少了。
让然,他们小时候跟林举荷差不多是零交集。
林家住在他们大院儿后山半山腰上的别墅里,陈沛也是当初跟着许颐时摸鱼打鸟的时候见过林举荷几次。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树荫草坪下面看书,
阳光很大,很多时候陈沛都觉得自己要被晒晕了,就算是树荫下面,光线也很充沛,所以她在那种环境下看书很让陈沛不解。
当然,许颐时给出的结论是两个字——装逼。
这两个字在那个时候算是十分新潮的形容词了,因为许颐时把它拎来形容了林举荷,陈沛回家学给家里的老头儿听了,被老头儿摁住打了一顿。
陈老头儿警告他离林家人远点。
当初他的表哥就是那个骑摩托车摔死的少年追债队的成员之一。
应陈沛的要求,他们在之后的十几年里再也没有去过后山,也没有见过任何的林家人。
十几年后,许家老爷子六十大寿,大肆庆祝,京市里有钱有权的来了一圈儿,各种各样大车小车都把他们的大院儿给塞满了,连马路上都拍出去两条街全是一水儿的豪车。
那一次,林举荷也来了。
跟着她老爹林醇厚一起来的。
有备而来。
那句话咋说的来着。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林举荷大概十几年前就把许颐时给惦记上了。
那一晚上,她算计了许颐时。
一个月后,她告诉许颐时她怀孕了。
三个月后,她嫁给了许颐时。
同年,林家人因为她在许家受到的“不公平”的而撑着许颐时在远疆服役不在家的时候大闹许家,气得许老爷子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中了风。
红火遍了京市半边天的许家一下子垮了。
陈沛当年还住在大院里,所以清楚的记得那晚上林家人是怎么践踏许家人的。
那个时候林举荷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肚子老大了。
林家人闹的时候,她就站在院子里看着。
林家人数落许颐时的不负责任,从结婚之后都没有跟林举荷睡过一次,现在林举荷临盆在即,他还去远疆服役,一去就要半年,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做丈夫的担当。
林家人说得有板有眼,就好像这场婚姻一开始就不是林举荷偷来的一样。
他也记得林举荷那张冷漠的脸,看着林家人在许家放肆,她的目光里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除了她不在乎,就是这一步根本就是在她计划之内的走向。
后来,当许颐时回来的时候,京市的天变了。
许家要完了。
林举荷住回了林家,带着他们的孩子许多乐一起。
许颐时要离婚,林举荷却警告他,如果离婚,她就掐死许多乐。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许颐时要离开就离开得干净一点,孩子什么的,都是累赘。
后来陈沛跟阿苏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儿,阿苏分析林举荷的所作所为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就是深爱许颐时,但是因为某些先天后天养成的性格她无法正常的来表达自己的爱意,所以才会走上这样一个极端。
第二个就是她恨死了许颐时,恨他优秀,恨他从小出色,所以接近他,所做的任何事情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毁掉他,这样的成就感可以满足她心里变态的需求。
这两个可能,陈沛都觉得有可能。
到底是哪个,他也深究不到。
说起林家人的奇葩,陈沛觉得让一个说书先生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林家有钱,在子孙昌茂这件事儿上也十分的看重,在林家,哪个子孙后代越多,那一脉能分到的遗产也会多一些。
所以,在许多乐还没生病的那两年,林举荷跟许颐时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再生孩子,最好一年一个,或者是去做试管,一次做三胞胎也行。
陈沛后来是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些事儿的。
他没觉得其他,林举荷追求她能够分到的财产是她的事儿他没资格评价。
他只是心疼许颐时。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却被圈禁在了这样一个叫人窒息的囚笼里。
林举荷意图毁掉许颐时,一根根的掰断他身上的傲骨,然后将他驯化。
这是林家人常用的手段。
她手里的筹码是许多乐。
许多乐是许家人的开心果,承载着许家人的爱。
只是好景也不长,许多乐得了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换骨髓可治。
这些年,许颐时振兴了许家,又时不时的带着乐乐全世界各地的求医,倒是将跟林举荷离婚的事情搁置了。
如今再提起来,便是现在了。
陈沛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叹了口气。
阿苏捏了捏他的手背,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
陈沛走过去,看到许颐时已经掐断了电话。
不知道林举荷在那边说了什么,许颐时掐断电话的时候很干脆。
两人的通话两分钟不到。
捏着电话的男人垂着头似乎是在思考,却听见手术室那边叮的一响。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
老院长率先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抹汗,眼神畏惧的朝着这边看来。
他身后跟着一排妇产科的骨干医生,每个人的脸上都沉沉的。
陈沛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暗道一声不好了。
虽然在一开始就可能知道是这个结局,但是他还是抱有了一丝希望的,毕竟那是两个孩子。
留下任何一个也是好的……
“怎么样?”
许颐时先陈沛一步走到了老院长面前。
目光烁烁的盯着他。
老院长叹息一声,颤着手从兜里摸出眼镜儿戴上,看着许颐时摇头。
就算许颐时放话要把医院给拆了,有些话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小许呀,送来的太迟了,子宫痉挛出血,孩子胎心已经停跳很久了。我们的团队都尽力了。”
最后只能给解语做了流产手术。
因为不做手术的话,有可能连大人都保不住。
太迟了。
这三个字像是三根烧红了的锥子,一根根缓慢的刺进了许颐时的胸膛。
将他钉在了墙上。
动弹不得。
手术门再度滑开,护士推车病床出来了。
他扭头看过去,却没有力气往那边走动一步。
“怎么可能太迟了呢。”明明一发现出血就送往医院了的。
明明……
“小许呀,有句话,叔不知道该不该问……”老院长叹了口气,也实在是看不下去许颐时这样失魂落魄。说起来他跟许老头儿是朋友,当年许老头儿中风之后一直都是在医院进行治疗的。
“院长,你想说什么?”
陈沛赶紧催促老院长。
现在的情况还真不是卖关子的好时候。
“这个小姑娘是不是不想要这两个孩子呀?”
老院长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妇产科的主任徐主任。
徐主任赶紧上前展开一份新送过来的血液检查报告。
“我给小姑娘检查的时候发现小姑娘宫缩的强度太反常了,不像是一般的流产,更像是强行药物堕胎一样。于是我让人给小姑娘做个了血液检查,血液检查里发现高浓度的米非司酮……”
“她吃过堕胎药?”
陈沛惊了一下。
清晰可见的,许颐时一米八五高大的身子颤了一下。
接过徐主任手里的血检报告表。
他看得懂。
那上面的那一行浓度飙高的数据,刺得他眼睛很疼。
心里也很疼。
护士推着解语的病床从他们身边擦过。
许颐时一只手捏住了病床的栏杆。
护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陈沛赶紧让护士先下去。
老院长知道接下来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赶紧带着一群医生也走开了。
一瞬间,走廊空了下来。
解语躺在病床上,麻药的药效还在,她还在昏迷。
小脸苍白的窝在一片白色里,眉头紧皱。
是瘦了很多。
氧气面罩竟然都已经遮盖了她一大半的脸颊。
“阿时。”
陈沛觉得有些难受,看着许颐时捏着那张化验单的手已经青筋暴起了。
他知道这对许颐时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是爱孩子的。
甚至是林举荷这样不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也能用命去爱,更别说是从解语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了。
如今孩子没了。
还一下是两个。
天知道许颐时有多难受。
陈沛要说什么,阿苏拉了他一把,摇头。
拉着他先走了。
把时间跟空间都留给许颐时给解语两人。
人都走了。
空荡荡的走廊上很安静。
许颐时拉过病床,坐在了椅子上,握住了解语的手。
她的手冰凉。
额头也是。
他的手轻轻的划过她的脸颊。
完美精致的容颜。
再将那张黑白的B超照片拿出来看。
只是两个小黑点,却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开始幻想他们会长的像谁。
希望他们长的像解语,不要像他,现在流行白白嫩嫩的娃娃,如果孩子像解语,可以让他们多可爱几年,然后他再把他们带出去看看广阔的天地,看看奇特的世界。
晒黑,长高,变成熟。
只是两个小黑点。
他几乎就在脑海里幻想完了他们的一生。
跟乐乐不同的一生,不受疾病的折磨,健康成长。
聪明又漂亮。
如果乐乐知道喜欢的姐姐也要生宝宝了,肯定会很开心,她那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在没人的时候总是会叮嘱许颐时要好好照顾解语,那样以后她没办法陪着他了,至少他还有解语姐姐陪着他。
可是他好像什么都弄砸了。
丢了解语。
也丢了两个孩子。
*
把解语送到病房之后,许颐时出门抽烟。
他并没有烟瘾的,只是压力大了,会用一两根顶一下。
安全通道里,冷风一个劲儿的往里灌。
许颐时靠着墙,刚点烟,手机里短信就进来了。
摸出来看。
是林举荷。
刚才的电话,他说了离婚,她在那边什么都没有说。
他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他说的离婚不是商量,而是告知她一个这样的结果。
他们十几年的牵扯,唯一的结果。
就是离婚。
——是因为她?
林举荷发来的短信只有四个字。
许颐时看了之后冷笑。
没有回复。
全是因为解语吗?
并不是。
这一段婚姻本来就是因为她的算计跟欺骗才开始的,根都是烂的,还用得着其他人来摧毁么。
许颐时抽了一大口烟。
然后摁熄了烟头。
转身往病房那边走去。
还没走出消防通道,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还是来自林举荷的短信。
——许颐时,你但凡在意乐乐一点,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我提离婚。你可记住了,乐乐的命是拴在安萌身上的。
乐乐的命是拴在安萌身上的。
这一点不需要林举荷提醒。
许颐时当然知道。
他冷笑了两声。
依旧没有回复。
他许颐时要做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得到其他人来支配走向。
走出消防通道,看到了陈沛。
陈沛还是那身白衣大褂,刚才情况比较急,他没来得及仔细看。
现在再看,许颐时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阿时,你没事吧?”
陈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会开口问这些废话。
许颐时勾唇。
不像是在笑。
又不像是其他的表情。
“我需要你再帮我做件事儿。”
许颐时单手插在兜里,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清镇定。
倒像是真没事儿。
陈沛愣了一下。
*
解语醒来的时候,睁眼,被灯光照得眼睛一阵痛。
她想要伸手捂住眼睛,却发现自己手上全是扎的针头,一动就疼。
幸好一边有护士守着,见到她醒了赶紧拿过一个半透明的眼罩给她戴上,让她好好适应一下房间的光亮。
然后她再睁眼,发现自己在病房里。
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流产。
流了那么多的血,她心里有数。
她恨许颐时。
这个罪魁祸首。
很大的病房,没有许颐时的影子。
她扭头看着护士,护士正在给她换药,被她的眼神刺得一个激灵,赶紧说自己换完药马上就走。
老院长叮嘱过的,这个病房里的病人情绪如果有波动一定要顺着她的心意,不要得罪,千万不要得罪。
这是老院长的原话,护士谨记于心,换完药准备走。
解语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要出院。”
她盯着护士,眼光灼灼。
护士赶紧让她把手放平。
“小姐,你才做完流产手术,应该要留院观察……”
“我说我要出院。”
流产手术。
这四个字让结余的眼眶红了一度。
护士看到解语情绪明显不对劲儿了,赶紧说好的好的,问解语需要联系许先生么。
毕竟解语是许颐时送来的。
许颐时是老院长都惹不起的人物。
这些话在医院都传遍了。
“不要。”
许颐时。
她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他了。
解语的手抓着病床的栏杆,想要挣扎着起来。
手背上的针头歪了,血一下子染红了输液管。
护士赶紧让解语别动。
“我想用一下电话。”
护士给她拔针。
解语腾出一只手指着那边的电话。
护士赶紧给她拿过来。
针拔完了。
解语下床换衣服。
让护士先离开。
护士离开的时候有些不放心,还想留下来看看却被解语一个刀眼给刺得心惊胆战的赶紧关门走开了。
一边走还一边嘀咕。
这小姑娘脾气可真大。
也不知道许颐时看来了她哪一点。
*
解语的身子很疼。
但是手术做得很好,已经不出血了。
脚还很软,她撑着床换好了衣服,然后用座机打电话给尧方木。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电话,听起来很吵。
尧方木不知道在干啥,接电话的时候声音哑哑的。
“谁?”
她用的是医院的电话,所以尧方木不知道是解语。
“来医院接我,我在医院后门等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解语飞快的说了几句,身子还是有些虚的,说完了就开始喘气了。
“小花花!!”
尧方木那边听到了解语的声音,欣喜的叫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大声问她在医院干什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解语没有解释那么多。
只是让他谁也别告诉,特别是林弯弯,开车麻溜的过来接自己。
尧方木那边飞快的答应了。
挂了电话。
她有点累。
站不住了,两只腿都在颤。
额头上有冷汗冒了出来。
手也在抖。
是低血糖犯了。
她举着电话撑着身子走到了柜子边上,翻箱倒柜的找出了几块巧克力。
装着巧克力的抽屉下面的抽屉是微微掀着的。
好像放了照片什么的。
解语好奇拉开了抽屉。
入目的是一张B超照片。
黑白的。
上面有两个小黑点。
解语的手颤了一下,嘴里含着的巧克力都忘了咀嚼。
B超病人那一栏写的是姓名是解语。
双囊双胎。
无胎心搏动。
怀孕8w+
医师建议,流产清宫。
双胎。
是两个孩子么?
八周。
怎么会有八周了?
她只记得自己有段时间没有来姨妈了。
但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她的周期一直不准,有的时候一两个月不来姨妈也是有的,所以这一次她也没有往怀孕上去想。
怎么会就八周了呢。
还是两个宝宝。
她的手揪住了小腹,只是此时此刻,那里已经空了。
什么都没有了。
一如她的心,一下子被挖掉了两块肉。
三个窟窿。
鲜血涓涓往外涌。
解语觉得自己跟许颐时的缘,是孽缘。
林举荷让她丢了第一个孩子。
许颐时让她丢了两个孩子。
他们两口子,就是解语生命里的劫难。
如今,也是时候说再见了。
解语将照片收好。
起身离开了。
她走出病房的时候走廊里没有几个人,那个护士看到她要走还想送她一程却被解语用眼神给钉在了原地。
她从楼梯走的。
一步步的楼梯走下来,她的肚子像是又被撕开了一样的疼。
医院的后门,尧方木的车早就等在了那里。
解语才走进后门通道,就看到尧方木飞奔向自己。
他裹着一身酒气,闻得解语一阵干呕。
“小花花,你没事吧?你脸色怎么这么白,你别吓我,我抱你可以吗?我身上有酒味,你等等我脱掉衣服。”
尧方木把外套扒了丢掉。
身上的味儿没那么重了。
解语撑不住了,对他伸出了手。
“你满头都是冷汗,你是怎么了?你别吓我。”
解语肯主动让自己抱了,尧方木却没有一点高兴的心情。
这一刻,见到这样的解语,他的心里只有害怕。
因为这样的解语白得吓人。
而且身子也是冰的,他抱着她,跟她肌肤相贴,都觉得被冻的发颤了。
赶紧快走几步把她放在车上。
关上车门拿过毛毯给她盖上。
再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
“小花花,你好点了没有,你别吓我呀……”
尧方木从前面爬到后面来蹲在车座前面握住解语的手,车里的暖气开得他都热得冒汗了,她的手还是渗人的冷。
他的声音染了些哭腔。
解语疲惫的睁开眼,看着他,勾唇淡淡笑了一下。
“送我回家好吗?”
她很冷,声音都在发颤。
“好,好,回家,去和风御景吗?”
尧方木点头,只能点头。
解语却摇头。
“我要回府山县。”
“送我回去,好吗?”
那是她跟冯佩琅生长长大的地方。
那是个有温度的地方。
不像京市,这个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她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