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可真好啊,韩宓梦到自己回到小时候,那时娘亲还活着,父亲也还没纳进一群乌烟瘴气的妾来,也就更没有什么继母继妹的存在了。
那小小的三进院里,就和和美美住着他们一家三口,仆妇们也还没学会勾心斗角、跟红踩白,要多清净就有多清净……
只是韩宓也知道,梦终归是梦。
一旦她从梦中醒来,她首先就得应对金氏一族的震怒——她被疯子一样的苏樱一头撞倒在地,好像是磕坏了头,当时便不省人事。
此时已不知几天过去了,金家族里定然早就知道了一切来龙去脉,也定然早就炸了锅吧?
她就说什么也不想睁开眼,她既舍不得梦里的娘亲,也不想面对现实里的金家,更不敢去想已经过世的庄岩。
可她无论如何也得醒来啊。
难道她还能一直用长睡不醒逃避现实?那可不是她的性子!
韩宓便懒洋洋的伸了伸胳膊,又懒懒的掀开眼皮。
可就是这一睁眼之下,竟将她吓了一跳,原来此时也有个丫头来到了她床前,刚打开幔帐躬下身子,手中还托着热腾腾的手巾把儿,也不等张口唤她起床,便险些与缓缓起身的她贴了个脸对脸。
这、这不是青芽么?不是她做姑娘时在她房里服侍的青芽、被继母孙氏下令乱棍打死的青芽么?
敢情她方才不是做梦?还是眼下她以为她是醒来了,其实还没醒,梦境还在继续?
韩宓就伸手往自己的头上摸去,想摸摸头上有伤没有。
苏樱撞她的那一下也不知用了多大牛劲,她摔倒的一刹那只觉得后脑勺都快被磕碎了。
那要是她头上没有伤,也不觉得疼,她就一定还在梦中。
青芽扑哧就笑了,连忙拉住她的手。
“姑娘这是作甚?姑娘昨夜就彻底退烧了,额头也早就不烫了。”
“太太正等着姑娘一起用早膳呢,还叫厨房熬了您最爱喝的桃花粥,奴婢这便服侍您起来吧,可别叫太太久等了。”
韩宓就势抓住青芽的手,又轻轻挠了挠这丫头的掌心儿。
青芽可最怕痒了,如果这丫头又咯咯笑着反呵起她的痒来,她就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做梦了。
青芽就果真咯咯笑起来,随即又乍起手来搔起了韩宓的腋窝儿,全然不怕自家姑娘高烧刚退,再笑出个好歹来——就跟当年一样的没心没肺。
韩宓顿时痒得不行,一边连声喊着青芽姐姐饶命,一边任由欣喜的笑容跳上眉梢。
她真的没做梦!她真回到了未嫁人的小时候,老天爷开眼了!
可这小时候到底是哪一年?是十岁,是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厨房既然熬了桃花粥,那就一定是春天了。
娘亲不正是在她十二岁那年夏末秋初早产后病重的,在病榻上绵延了两个多月便撒手西去了?
眼见着姑娘的笑容又成了眉头紧皱,青芽哪里还敢再和她打闹,她慌忙就停了手,又赶紧服侍姑娘起床。
等韩宓在青芽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她的乳母芸姑姑也进了屋来,还带进了端着脸盆拎着水壶的小丫头们。
芸姑姑早在门外就听到了大姑娘和青芽的嬉笑声,却一直隐忍不发。
待她亲自服侍韩宓洗漱罢了,上上下下都归置好了,这才忍不住用力戳了戳青芽的额头。
“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怎么交代你的?”
“宓姐儿这次一烧就是五六日,身子虚得很呢,你还像以前那样没轻没重的和她打闹,就不怕再将姑娘闹躺下了?”
“你若是再这么不听话,当心我回了太太去,叫太太依旧将你调回正房。”
“左右太太那里前几日刚少了个大丫头,又抬了银翘补缺,下头正缺人使唤呢!”
青芽被这话吓得连连摆手,直道以后再也不敢了,姑姑可别撵我走;韩宓闻言却是恍然大悟,同时也不禁松了口气。
当年娘亲抬了银翘补缺,正是她十二岁那一年的才入春呢!
而那所谓的少了个大丫头……那大丫头却不是死了,也不是出去嫁人了,而是被娘亲发话开了脸,给父亲做了通房。
正是这个通房丁香,在不久之后就生了个男嗣,又借此机会大肆作妖,生生的将娘亲气早产了。
这身体的不爽利外加上心病,令她娘这一病就再也没好起来。
也正是这个通房丁香,竟仿佛叫她父亲尝到了开荤的甜头。
外带着她父亲随后又升了官儿,越发毫无顾忌,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房里收,却美其名曰为了开枝散叶,最终又不要脸面的娶了个寡妇做续弦。
那她回来的岂不是正合适?
虽然她并没像梦里那样回到更小的时候,一家三口和睦美满,她也还有足足几个月的机会救娘亲不是?好险好险!
韩宓也就顺势装出了小女孩儿该有的模样,笑嘻嘻的瞧着芸姑姑数叨青芽。
等芸姑姑也纳过闷来不能叫太太久等,这才住了口,韩宓就对着沮丧的青芽刮了刮脸。
芸姑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抿嘴儿乐起来。
宓姐儿还能这么调皮,身体定是真的大好了!那太太也就能少操些心不是?
要知道那丁香可是孕吐个不停,才被太太发现端倪,这才咬着牙在几天前摆了酒,给了丁香一个名分。
若宓姐儿这病不早些好起来,太太哪里腾得出手做别的!
可芸姑姑到底也没想到,等她与丫头们一起服侍着太太和大姑娘用了早膳,又趁机悄悄提起早几日的话题,劝说道太太若要动手就得趁早,太太当时就沉了脸。
“我知道晓芸你是为了我好,自打出了丁香这么个事儿之后,可不单是你劝我,连王妈妈和晓芳也劝了我好几次。”
韩宓的母亲何氏这般道。
可是她也有她的坚持不是么?为了一个爬床的背主丫头,她就要手上沾血么?
这不值!
“哎呦我的好姑娘啊,这有什么值还是不值的?”芸姑姑一着急,便将当年的称呼都喊了出来。
只要能叫那丁香落了胎,不叫庶长子从这小贱人肚子里爬出来,就值得很!
否则这后宅里的丫头们还不都得以为当家主母好糊弄,个顶个儿都想爬老爷的床了!
总之爬了床也不会被太太惩罚,太太还得笑模笑样的给开了脸供起来,再盼着她们生下一男半女的不是?
“哪怕是姑娘真不能生了,那也得是您发了话,给姑爷好好挑个妥当人服侍,一切都按着正经规矩来,断没有先坏了规矩、还要叫那小贱蹄子如意的道理。”
“何况姑娘既生了宓姐儿,先头儿还……哪儿就是不能生了,哪里就缺那些个下贱种子生的下贱秧子了?”
“难不成您瞧不出来,那丁香可盼着肚子里的孩子占了您膝下的嫡子名分呢!”
韩宓既是身上刚好些,她娘也就没叫她去上学,说是再在家里歇几天养养身子也罢,左右女孩子家也不用考状元。
等她用了早膳,便被青芽领到正房里的东屋里写字,而她娘和她乳母几人就在西屋说话。
谁又料得到她却偷偷的放下了笔,还悄悄的离开了东屋,一路竖着手指放在嘴边、不许外头的丫头说话,一路就猫着腰来到了西屋门外?
她便将她乳母劝说她娘亲的话全听在了耳朵里,随即就又听她娘说道,我说不动手就不动手。
“晓芸你若是再这么劝我,宓姐儿那里你也别管了,我还怕你将宓姐儿教坏了呢。”
韩宓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她若真还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她娘与她乳母的话她可能还听不懂。
她当年也的确对发生过的事儿都挺懵懂,譬如丁香怎么就突然成了通房,她娘得的也不是病,而是早产坏了身子,等她想明白了,都已是成家之后。
可现如今她都是再世为人了,再听罢这些她前世都不曾听说过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敢情她娘归根结底竟是死于为人太正,外加上还对父亲抱着希望,这才将丁香一个奴才放纵得不知天高地厚?!
她父亲都对她娘没了尊重,不声不响便收用了她娘身边的丫头,她娘又是何苦来的?为这么一个男人坚持做正人君子有意思么?
韩宓也就想都不再多想,抬手便撩开帘子进了西屋。
她的突然出现难免将她娘与芸姑姑都吓了一大跳,她娘更是慌忙离开座位,一把就将她拉到怀里。
“你不是正在东屋写字么,怎么跑过来了?你都听见什么了?”
“娘正与你芸姑姑玩笑呢,你不论听见了什么,可别往心里去!”
韩宓却缓缓挣开她娘这个怀抱,又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手掌虽小,却别提多有力了。
“头些日子过年时,娘不是跟我说过,我都十二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么?”
“我既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娘也不用什么事儿都瞒着我了。”
“既是父亲想叫丁香给他生儿子,娘又不愿意听芸姑姑的话整治丁香,那就叫她生吧。”
“她一个大字儿不识的丫头,还想亲自教养孩子不成?”
“无论她生男生女,娘都是那孩子当仁不让的嫡母,若是她生了父亲的长子,自然得抱到正房来。”
“娘和芸姑姑也别怕有了这个长子占道,等娘再生了小弟弟便成了次子,庶长子只是庶长子,还妄图占了嫡出的道不成!”
丁香不过是个奴才而已,想仗着生个庶长子便上天,还妄图叫庶长子摇身变成她娘名下的嫡长子,再气死她韩宓的娘,那已经是前辈子的事儿了!
何氏哪里料得到小小的女儿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她立刻就将疑问的目光投向芸姑姑,仿佛以为这些话都是芸姑姑教她的。
韩宓就摇头笑了:“娘不用责备芸姑姑,这并不是芸姑姑教我的,我既是在温靖侯府的学堂附学,这几年的学总不是白上的。”
“娘恐怕还不知道我前几天为何发了烧吧?”
“其实我病了那天,正是您给丁香摆酒开脸那一日,丁香或许是太高兴了,就在宴席上多喝了几杯。”
“等她回她的西小院去,先在回廊上遇上了我,她可是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了不少的贴心话呢。”
韩宓刻意将“贴心话”这三个字说得重极了,话音才落,何氏已经变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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