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安静,只有烛火在灯笼里发出“噼啪”的响声。
因着喜娘不停地恭贺,而小娇又不停唠唠叨叨,我实在嫌烦,便将她们都赶了出去。
我不觉得这位少年将军是心甘情愿娶我的,他只怕不是贪我的钱财就是贪我的名声,毕竟这么多年来,我这位大魏尊贵的长乐郡主早已因为一个“蠢”字而名声在外——
学书三年,竟然不会最简单的算学;学书十年,竟然做不出一副像样的文章来,这不是蠢是什么?
倘若是这个时候大魏年轻一辈儿还是只有我一个也便罢了,但是苏娘娘和陛下的两个孩子,还有齐王叔叔和杨小姐的儿子都已经上学了好些时候,却个个作诗作的比我好,写文章写的比我妙,算题算的比我快。
俗话说的好,人比人,气死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陆如意就被三个弟妹对比,气的死去活来,每一次看他们作诗写文时那副文绉绉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把他们脑子里的知识掏出来塞进自己脑袋里,或者将他们拎出来暴打一顿以出我心头之气。
可是每一次就在我因为自己与他们的差距而难过愤怒的时候,这三位弟弟妹妹却又像解语花一般陪在我身边,又捏腿又捶胳膊的,甚至将先生奖励他们背书背的好的糖果糕点都送给我吃,这让我顿时间又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了许多,看着他们又觉得十分怜惜,便也过去了。
院外还能听见觥筹交错的喧嚷声,我有些疲惫。
我自然知道我这位夫君因自己年少有为,如今在这百官里是巴结的对象,加上我又是当朝郡主下嫁,自然比寻常人家的姑娘高贵些,这让那些管会见风使舵的必然会想尽办法抓紧时间,要在他面前留下些许印象,为自己以后打算。
可是烦就烦,在他打算他的为什么要拖上我不能睡觉?
我自知是大魏的郡主,该遵守的礼仪规矩必须得遵守,所以虽然困倦,我也只能坐得笔挺,等着我未来的夫君亲自将盖头掀开——
总不能在这里丢了大魏皇室的脸面,到时候让旁人说我没规矩。
既然坐着,又没事情干,我不禁有些无聊,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年苏娘娘和陛下在为孩子起名发愁的事儿。
那是苏娘娘出月子的第一天,她迫不及待的将两个孩子抱到跟前,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陛下。
“萧衍,我已经把字典翻烂了,就是没有觉得哪一个名字好听,你有没有为起名这件事操心啊?”
比之苏娘娘的好奇,陛下倒气定神闲。
“我想出来了。”
“哦?”苏娘娘身子前倾。
“快说,你给咱们的两个孩子起了什么样的名字呀?”
“喏,我们的夕夕。”陛下笑眯眯的伸手抱起小公主,满脸慈爱的笑,“就叫萧甜甜?你看她笑的多甜!”
“啥?”苏娘娘险些从榻上跳起来,伸着手指指着陛下的鼻尖就怒了,“萧衍你又起的什么名字?否决!”
陛下很无辜的叹口气,可怜兮兮的小声嘀咕,“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起了无数个名字给你听,只是你都不满意……那你来起算了。”
“我起就我起!”苏娘娘耳朵尖,听见了陛下的小声嘀咕,立马就燃起了熊熊斗志,在榻上盘着腿摩拳擦掌了半天,要了瓜子来磕了一地,后来陛下怕她吃多了对牙不好就没收了,她便自己在榻上打坐,做出一副神叨叨的样子来。
好一会儿的功夫过去了,我们茶都喝了好几壶,茅厕都跑了好几趟,苏娘娘才缓缓睁开眼睛。
“我想到了。”
“唔,你说我听。”陛下捏下她唇边沾的一个瓜子壳道。
“别干扰我。”她躲开一点,伸手一指,我们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两个并排放着的摇篮。
“她,叫萧珠佩奇!”
手臂一转,她又道。
“他,叫萧玚肖恩!”
我挠挠头。
一般来说,人的名字都是蕴含着寓意在里面的,比之我,便是苏娘娘和爹爹,希望我能够一生如意顺遂所以名叫如意,可是这珠佩奇和玚肖恩,我倒有些想起北湾国那些高鼻子大眼睛的人。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名字十分高大上而又无比时尚,一时间不能理解其中蕴藏的奥妙,大抵是我不甚聪慧而书读得也少,便抬眼看向那些大人们,然而却见他们也是一脸疑惑。
还是陛下率先打破了这个沉默。
“瑾儿,”他犹豫了片刻,“此名可有深意?”
“你看!”苏娘娘一脸煞有其事,“都是从‘王’,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陛下很配合的开口。
“说明了符合他们身份呀。”苏娘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瞧瞧,你瞧瞧,这都发现不了。”
“唔,原是如此,是我愚笨了。”陛下点点头,“那我还有一事不明,烦请瑾儿解答。”
“问!”苏娘娘一副小人得志的嘴里,鼻孔朝天。
“这个‘佩奇’和‘肖恩’何解?”
苏娘娘似乎是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她赶紧低下脑袋,眼睛四处乱飘了一会儿才道,“这都是可爱的意思。”
陛下双目含笑,一言不发,终于将苏娘娘看得心虚起来,她叉着腰直起身子虚张声势起来。
“怎么,你不信?那要不要打一架啊?”
“我们不是天天夜里都‘打架’?”陛下突然笑了笑,将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摸了摸苏娘娘突然爆红的的脸蛋,“不过,若是你要求为夫现在,我也可以舍命奉陪。”
我手里的瓜子顿时都吓掉了。
舍命?这是打了多么可怕的架?
我的耳朵突然一暖,抬眼就看见彼时还是杨府大小姐的齐王妃赶紧捂住了我的耳朵不让我听见半句。
可是我还是隐隐约约的知道,我这两位弟妹这名字就这样定了。
回想起往事,我颇有些感慨,抬手摸了摸怀里今早出门前佩奇和肖恩塞给我的两个充饥用的窝窝头,顿时有些想念他们。
这个时候,他们是不是该睡前读书了?
“吱呀——”
门扉突然一响,接着便有人踏了进来,我一惊,顿时明白是我那夫君喝了喜酒回来了。
他叫什么?我一时间竟有些慌张,是柴火还是柴油来的?
都怪我自己,小娇说他的信息资料的时候我因着太困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
“郡主。”
他的声音有些杀伐果断的豪气,却有带着一丝颤人心弦的哽咽。
“让你久等了。”
久等是久等,毕竟从黄昏时分入了洞房到约摸着月上中天时候他回来,也过去了些许时辰,只是我不明白,我这个坐在这里这么久,四肢都快退化消失的人都不曾为之哽咽,他这个在外面喝酒吃肉聊天被人恭维的大将军哽咽什么。
难道真的娶我这么不情不愿?
我的内心有些受伤。
好歹我也是爹爹他们捧在手心里宠出来的姑娘,怎么嫁了人就要被这样轻贱!
我不开心不快乐不满意,甚至想起身走人,立马让陛下和苏娘娘为我退婚!
可是我却没能站起来,原因是……我的小腿在这关键的时刻它居然抽、筋、了!
“快!”盖头下的我面目狰狞,龇牙咧嘴,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就拉住他的袖子,“腿腿腿!”
“腿?”
他疑惑的声音一响,接着便反应过来,伸出手来拍了拍我捏在他大红色喜服上的手背。
他掌心温暖,语气温柔,“乖,不怕。”
接着他蹲下身,在我腿上捏了捏,不一会儿我的腿便不疼了。
将表情逐渐平复下来,我垂眼,从盖头底下瞥见他那被束起的漆黑的发和那一双修长的手指。
唔……
好像看起来还不错。
最起码……头不秃?
我撇撇嘴,平复下自己的表情坐正,捏着嗓子摆好架子开口。
“好了,别捏了,本郡主不疼了。”
“再捏一会儿,不然再抽一次你会觉得更疼。”
我顿时觉得这人还挺会讨好女孩子的,不禁有些扭捏。
“多谢。”
“不客气。”他捏了一会儿才起身,唤进来捧着喜秤的喜娘等人,接着水声微微一响,我估摸着他是自己净了手,又拿过帕子来擦了擦,我才看见那秤勾起我的盖头,接着眼前才一亮。
我眯着眼,抬头。
面前这少年一张脸棱角分明,甚是俊逸,只是我还未曾细细看过,他倏然转头,背对着我向屋里其他人开口,“还有什么流程?”
“啊?”喜娘愣了愣,“还有坐福、撒帐、合卺……”
他大手一挥,在我身旁坐下,好像打仗一般豪气万丈。
“来!”
不知是他的掌风还是屋外的冷风,那屋里的蜡烛突然灭了好几根,唯有窗户前的两根还在幽幽闪着光。
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暗到他坐在我身边我都不能将他的容颜看得十分分明。
“这……”喜娘有些无措,刚想让小娇去将蜡烛点上,我身边这个男人顿时开口。
“不许动!”
这命令士兵一样的坚决口气,吓的小娇一哆嗦,在原地发着抖,“姑姑姑爷……”
“不去便不去吧。”我决定给他一个面子,示意小娇下去,“继续。”
“哎!”喜娘也有些惊惧,颤着声音,“请……请新郎新娘双双坐在洞房的床边上……”
他皱了皱眉,竟然把屁股往边上挪了挪,“怎样才算边上?”
“哦,将军,将军!床上也行!床上也行!”喜娘赶紧道,“您不必挪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侧头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新郎将自己的左衣襟压在新娘的右衣襟上……”
“为何?”他道。
“这是说男子应当做主,要压过女子一头……”
“歪理邪说!”他又是冷声一喝,那战场上的肃杀之气顿时压的喜娘满头大汗,“何须我压郡主一头?我家的大事小事自然是夫人做主!”
我心里一甜,顿时看他更顺眼了几分。
“好好好!”喜娘妥协了,颤着身子开口,“只是我们还要撒喜果于帐中,将军,这我们可以撒吗?”
“又有何意?”
我顿时觉得脸皮有些发烫。
这个臭男人,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啊!
好歹提前学习一下啊!
“自然是……希望新婚夫妻早生贵子……”
室内的气氛顿时暧昧起来,他低着头假意咳嗽了几声,抬眼见那还在等指示的喜娘,眉头又紧紧簇起。
“还愣着干嘛?难道要我自己撒?”
“来了来了!”
喜娘赶紧走上来,将小娇捧着的枣、栗子、花生等,抛在空中,落了满床。
我垂着眼不敢看他,然而下一个瞬间我如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