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见他这么说,我看着他身上的灰尘,还真是觉得有些愧疚,说话的语气也好了起来。
“你哥哥说,你从今日早上起来,就一直在栏杆上坐着?”容潭是第一次来我的院子,抬头看了看我房间外的栏杆问“这安全不安全啊?常叫人查检着点”
“反正小奴才隔一段时间就会…”说到这里,我顿住了“好啊,我明日就找人来修,你还没说,来找我干什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跟我去找我哥哥,我非打断了那害了飞霞姑娘的负心人的腿不可。”说着,我拉着容潭准备去哥哥院中。
“我就是从你哥哥书房过来的,他有事去找你父亲了,所以打发我来找你,正好我们许久也没有见了。”容潭看着我,晶亮的眼睛中心,是我的倒影。
我点点头“走,我们去钓鱼,晚上吃鱼脍。”
“刚才看你家池子,就想着里面肯定有很多鱼,走吧。”容潭看出我不高兴,也就顺着我的性子去钓鱼了。
池边有好几颗大叔连接成林,还有个四方临风的凉亭,我们坐在凉亭之中,手边是鱼竿,已经入睡了,有风吹来,我真的是烦极了这蝉鸣,我单手托腮,看向容潭“你不用陪着我,我没事。”
“谁说是陪着你,这临风而建的湖面,让人不愿意离开。”说着,容潭整理了一下鱼线,因为他的鱼漂已经在晃动了,我看了,对他说“这是鱼上钩了。”
“这就是鱼上钩了?”我看着不停晃动的鱼漂,看他这样子,是第一次钓鱼。
“这就算是有鱼上钩了?”容潭有些慌张,于是我教他,怎么把鱼拽出来,仆从将鱼从鱼钩上取下来,放在了鱼篓里。
我看着那条很是肥硕的鲤鱼,想来做鱼脍很是好吃。
容潭很是安静,没有说什么让我好好地话,我不知道怎的,所有见过我和六皇子在一起的人,都让我好好地,还说可能是我们两个人不配。而他,只是一只又一只掉出了很大的鱼,至于我,是一只都没有掉出来。
“我看还有青鱼,一会给你做鱼丝汤喝?”我点点头,让悦儿把鱼给送到厨房了。
“你真的是,连鱼都钓不好。”他伸手,捻着鱼线上的灰尘,我有些呆滞,然后问“容世子,我真的不能…”
“你还不如叫我潭世子,这洛阳城,姓容的人太多了。”容潭好似知道我想要问什么,但是他却打断了我。
不得不说,容潭的陪伴你,对我来说,很是有用,我们二人的婚事,好像也没有让我那么抵触了。
容焕成婚了,娶了郑家的女儿,婚礼那日我去了,藏在观礼的人里,这样好似我的情绪,就会随着人群中的祝贺声,好起来。他的妻子,还真的是,不错呢。
不久之后,哥哥也成婚了,他的夫人是个懂事的,成婚后没多久,自然是发现了哥哥的外室,兰香,于是就让哥哥把她接进了府里,还央请了母亲同意,反正事已至此,母亲也只得同意了,哥哥这一妻一妾,过的好不快乐,而且他经过科考,和家中的人脉,在吏曹谋了一份好的差事,可谓是春风得意。只是那个身子一贯不好的兰香,在我们家中,也过了一年的好日子,便去世了。
哥哥悲痛欲绝,我从没见过我那个始终吊儿郎当的哥哥,有过一丝一毫的认真,但是兰香死的时候,他真的是痛哭彻夜,我与母亲站在他的门前,听着他的啜咽声,母亲也流了眼泪,低声的对我说“都怪我,都怪我。”
是母亲,还有大嫂,害了兰香,我是,知道的。
兰香原本还算是清白出身,爹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但好在可以在村里教书育人,虽然过得不算富裕,但养活一家人还是可以的。娘是个逃荒而来的外乡人,爹娘都在路上饿死了。十岁就被兰香的收养做童养媳,如此一家人,生活的,也算是和乐。
后来,秀才进京赶考,依然没有中,回来的路上还淋了大雨,不久以后便一命呜呼了。族中之人说秀才没有儿子,想要侵吞秀才本就为数不多的家产,最后还逼死了兰香的母亲。更有黑心肝的村长夫人,说把她卖到京中的大户人家做丫鬟,其实就是把她卖到了舞乐坊中。
她先是已经过了学舞的年纪,又因为年纪小,还不能做生意,所以只能伺候坊中的舞姬。哥哥与她相识,也是因为哥哥很喜欢那舞乐坊中的头牌怡月姑娘,但是那怡月是个蛇蝎美人,有次哥哥见怡月又折腾兰香,还撺掇着坊中妈妈让她去接待客人。
哥哥一气之下,就买下了兰香。母亲一开始就知道这兰香,本以为他们不过是露水情缘,哥哥风流,很快就会厌弃。可谁知,一下竟好了这么多年。
后来嫂嫂进了门,知道了兰香的事情,本以为她是个好的,但是看到她对兰香做的事情,她也是个,绵里带针的性子。
兰香本就身子不好,总是心口疼,经不住吓和刺激。嫂嫂自从把她接进府里,就总是让人在她的屋外,说三道四,说兰香的出身,说兰香耽误哥哥的名声和前程。
自从哥哥娶妻后,我本就不爱再去他院中,可就连去的为数不多的时候,也会遇见嫂嫂的人,在指桑骂槐的对兰香,我赶了几次,但是被母亲按住了,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最后,偶有一次,我去母亲房中请安,听见嫂嫂对母亲说“给她的那药,已经是最后一副了。”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她们口里的“她”,是兰香,我本想去告诉哥哥,可是哥哥在外公干,去了金陵。
等他回来后的第二天,这兰香,就病死了。
我听着哥哥的哭声,对母亲说“你身为他的母亲,怎么就没能看出来,他对那女子,用情颇深。前几年,我只要用这女子做挟,就算是去天上摘星星这样的事,哥哥都是肯陪着我胡闹的,自那时起,我就知道,他是何来那女子的。母亲,一个贱妾而已,已经老老实实的伺候了哥哥这么久,至于你和大嫂,这么费心费力的除了吗?”
母亲讶然,她不知道我会知道这事,于是含着泪摇了摇头“是,是母亲错了。只是,你嫂嫂家里,对你哥哥的助益不少,又不想妾室生下孩子,所以,我…”
“娘,你说,女儿以后会不会也和自己婆婆联合在一起,戕害丈夫的妾室呢?那我,会是个什么模样?我见嫂嫂,也算是好端端的,没什么不同的。”
“云娥,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看那个容潭待你是不错的,你千万不要,涉险做这种事情。你去干什么?可不要去你哥面前胡说。”母亲看着我直直的往哥哥书房走去,她没有拦我,她知道也拦不住。
我走进了哥哥的房间,看着他坐在地上,外间有风声涌动,这天又冷了下来,蝉鸣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哥哥,兰香的事情…”我打算把兰香的事情一股脑都告诉他,什么沐二郡主,也不过是有一幅蛇蝎心肠。
“云娥,她叫香兰,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她的名字叫做香兰。”哥哥红着一双眼睛,他真的是悲伤极了,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抱歉,抱歉。”这两声歉意,是说给香兰听的,可惜她已经听不见了。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香兰是怎么死的,我心里很清楚。她也是被我害死的,她不适合这里,也适合做我的女人,可是我非要勉强,最后,也是我害了她。她还告诉我你一直在帮她,云娥,没有枉费我疼你一场,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一切也会就这么过去了。我没有办法与母亲为敌,对沐家也是毫无胜算,我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最终有能力,保护我爱的人。云娥,哥哥也会保护你的,以后,你只管拿我做你的依靠。”不过一夜的时间,我觉得哥哥好像长大了,他的眼睛依然在流泪,但是,以后的日子,他应该不会再哭了,只有他的心在流血了。
香兰的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嫂嫂也了却了一桩心事,没过多久就有孕在身了,只是我总是见她不开心,每天愁云惨淡的,想来,哥哥应该没有好好的对她。
这年冬天,父亲死了,在我婚期的前一个月。
我盯着手里,已经制好了的嫁衣,叹了一口气,我还真的是命运多舛。
父亲一直有喝酒的毛病,这日他喝醉了,睡着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柴王府一片素缟,容潭来吊唁,我躲在后庭看着他,他看见我以后想对我笑,却发现这不是要笑的场合,于是板着脸,却对我挑了挑眉,我破涕为笑,生怕被人发现的,跑回了我的房中。
父亲的葬礼之后,哥哥强硬的把父亲和妾室所生的长子赶出去,但是却将妾室埋进了我们柴家的祖坟,这件事情可把母亲气坏了,可是母亲现在已经拿哥哥没有办法了,他现在是新一位的柴王爷了。
丧期要等三年,这是雪上加霜的事又来了,姑姑死了。
她被那贵妃给毒死了,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太子被其他两位皇子合力害死的事,仿佛还在昨天,如今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姑姑是皇后,生前我没见陛下对他有多么宠爱,可是去世之后,却给了她无尽的哀容,我觉得这一切,真的是太假了,可是这对于我们家来说是好事,更好的事情在于,一向与哥哥交好的六皇子,是太子的唯一人选了。
事情一桩桩的来,我自深闺中待着,倒也坦然了不少。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出门了。
哥哥,只当我被那次的事情吓傻了,我们那次见到的飞霞姑娘,是个非常重情重义的女子,爱上了一个男子,甚至把自己赎身的钱,都交给了那个男子,后来那个男子跑掉了以后,仙女楼的妈妈想要让她接待客人,并且在这次献舞之后,就要开始为她物色客人,于是才有了那天的那一幕。
我突然想起,我还不知道哥哥怎么处置的那个负心人,可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想来应该只是把他丢到了衙门里了吧。
我随母亲进宫,自从姑姑去世之后,我真的很讨厌那个地方。听说,六皇子的夫人马上就要临盆了,真不知道要找我们去干什么。
快到宫门的时候,母亲让车停在离宫门最近的集市上,对我说“你就不要跟去了。”
“可是贤妃娘娘不是要见我们两个人吗?”母亲想来也是纠结了一路,我想还是跟她进去比较好。
母亲摇了摇头“你去也是没什么意思的。让悦儿给你找辆马车,送你回去吧。”
“夫人,咱们遇见了豫王世子,他正在下马准备给您请安呢。”棋姨说话,我的心尖一动“他不是去金陵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见到他很开心?”母亲有些出神的看着我。
“那是自然了他是我的未婚夫呢”说着,我掀开了帘子,容潭正在鞠手准备行礼,看见我掀开帘子出来,还有些吃惊呢“你,你也在?”
“你从金陵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们还要去钓鱼呢。”我急急忙忙的从车上下来,母亲看见了容潭,笑了笑“世子回来了?”
“这不刚刚进城来,别邸已经建得初具规模,此时回来,是想邀着云娥一起过去看一看,云帆师弟也说有时间同行。”容潭抬头,拘手给母亲请安,母亲点点头“等出了夏天吧,云娥嫌天热,不会出门的。”
“嗯,马上就要到六月了,这一路上还不热死我,世子我们走吧,母亲要进宫,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你送我回去吧,可以吗?母亲。”
母亲点了点头,我们两个人自然十分开心,请了安以后就离开了。
“快跟我说说,你那别邸建成个什么样子?”洛阳的皇宫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的,陛下也不打算在这个伤心之地重新建造皇宫了,正好金陵有一处,刚刚建好的皇宫,陛下准备迁都金陵,现在,所有的达官显贵都要过去,我们的柴王府也建的差不多了,而豫王却不肯去金陵,于是陛下下干脆把豫王的封地赏赐在了这里。豫王让容潭去金陵建造别邸,做为我们二人的婚房,如今已经建好了。
“我啊,让人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大大的池塘,如今已经养上鱼了,等你去了以后,肯定是满池子的肥鲤。还按照你的吩咐,把咱们的院子,建着一棵树都没有,你讨厌蝉鸣,这下,夏日里你也可以睡的安生了。我还建了四处其他的院子,给…”他没有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我却先开口了“谁说要生四个孩子了?我偏要生五个,多出来的一个,看你把他放在哪里?”
“五,五个?这也太多了吧。我原本想着,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就好。”
“不,我要生四个女儿,只生一个儿子,继承你的爵位就好。”我坐在了一处茶摊上,他虽然有些疲倦,但陪着我,也是笑意盈盈的。他有些苦恼的思考片刻,最后点了点头“好,等你去看了以后,再进行收拾也不迟。”
“只是这院子还是不够,你一个院子,我一个院子,孩子们一人一个。你要把我安排到哪里呀?”
“我,我们自然要住在一处院子里,就好像我的父亲和母亲一样。”他有些脸红,低着头看着自己眼前的杯子,我哈哈大笑“谁跟你是我们?我们一无婚书,也没有收你家彩礼,我只是我,你只是你。哪里来的我们?”
“若不是,若不是你家家父的事,你如今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他难得会说这种主动的话,我听了以后甚是满意,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早晚的事。好了,这茶着实是不好喝,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容潭笑着,我们两个人一起,走着走着,甚是开心。
只是这样愉悦的日子,瞬间就消失了。
六月,五月底一直在下雨,所以本应是雨水丰沛的六月,一滴雨都没有下。这月刚刚过了三日,六皇子的妻子郑氏,难产死了。又过了不到二十日,这个月还没有过完,陛下就驾崩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禁的笑了,对正在收拾东西的悦儿说“看来,我是嫁不了人了,一次又一次的丧期加起来,还遇上了国丧,我怕是不到三十,是嫁不了人了。”
“姑娘,你不过才十九岁。”悦儿也很是为我着急,母亲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生下哥哥了。
“好事多磨,好在你的亲事也已经定下了。等出了国丧,你们就立刻成亲,等到了金陵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母亲坐在我的身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点点头,再过几日,我们全家就要迁往金陵了。
这转眼间,又去了两年,下个月,国丧就要过去了。
我伸手,举起了这件已经做好了快六年的嫁衣,不知道如今,还时兴不时兴这种花色,上面的凤穿牡丹,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绣成,我本是个极没有耐心的人,真不知道这大片的刺绣,是怎么做成的。
豫王妃自洛阳,递来了信,说现在已经和王爷动身来金陵了,等他们到了之后,就会给我们家递婚书,两家就可以各自准备婚事了。
我看着眼前的凤冠,有些可惜的说“这么美丽的东西,只带一日,岂不是亏了。”
“你想带几天都随你,在自己的府里,怎么样都行。”容潭伸手,有些好奇的拨弄了一下上面的流苏,流苏发出叮叮的声音,甚是好听。
“这些你是不能看的,好等成婚那日,你才能见到。”我推他,让他出去。
“我这个信使当的,连口水都不给喝吗?”容潭是来送豫王妃的亲笔信,顺便来看看我,我在金陵待的十分苦闷,不知道是不是我年纪大了的原因,又或者母亲实在是没有事做,自从我们来了金陵,她对我的约束就越发的严了,我也慢慢的发现自己不爱出门了,还有就是哥哥,因为新帝登基,他又是新帝信任的重臣,所以愈发的忙碌了,我们两个人,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偷偷的从后院溜出去了。
“茶壶就在你手边,你想喝就自己倒,可别指望我伺候你,因为像这样的盏子,我一天就能摔十个。”
“我说是你这里的茶杯,怎么都不是一套的,原来都是被你摔的,我那里有一套紫砂的黑玉茶具,明日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你先用着。”容潭看着我桌面上这套残缺不全,随意拼凑的茶具,还真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过以后,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这是我在婚前,最后一次见他了。因为我,嫁进了宫里,成为了皇后。
我要怎么才能面对他们,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无论是容潭,还是小…陛下。
圣旨下来的时候,我懵了,抬头问宣旨的太监没有说错吗?为什么我,莫名其妙的成了皇后,而且在那么短的时间,就要嫁入宫中。
母亲拍人,把我的闺阁牢牢的围住,就连悦儿也不能进前伺候我了,换成了棋姨。
棋姨安慰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我,到“这也是一桩好事,姑娘,你如今是柴家第四位皇后娘娘了,这是任谁也没有过得殊荣啊。”
“母亲呢?我要见母亲,我…”
我病了,一直到出嫁的日子,都一直昏昏沉沉的,我看着这套由宫里送出来,奢华到无可附加的凤冠,隐约的觉得,陛下早就准备好了这件事,他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就等着我,坐在这华丽的轿子里,成为他的皇后。
皇后?我在心里,反复的提问自己,我真的是做皇后的料吗?我就这么成为皇后了?这是为什么呢?那个一向对我唯唯诺诺的小奴才,如今,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