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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夏蝉(16)

清辉玉臂寒 怪人歌 8876 2022-11-04 14:25

  沐美人被陛下下旨,斥回本家,这应该就是民间说过休离吧,她倒是没有因为此事,而困顿太久,转而嫁给了母亲家中的表弟,去往了母家所在的煜国生活。

  这件事情,我对结果,很是满意,让一个人认清楚自己,又没有人受的致命的伤害,母亲说过,这叫张弛有度。

  我揽着昭儿,伸手摸着他的小脸,他咯咯地笑,露出下面的两颗洁白的小牙,低声地说“儿子啊,乖儿子,我的宝贝。”

  “宝贝?那他是你的宝贝,我呢?”陛下双手垫在脑后,躺在了我们身边,我侧目去看他“你是宝贝的父亲,老宝贝。”说着,我也摸了摸他的脸,但他只是闭着眼养神,没有反应,我只当他睡着了,也就不再招惹他。

  “你怎么不继续了?”陛下问。

  “我摸昭儿的脸,他还会咯咯的笑,你这无声无息的,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我将昭儿抱给乳母,有些累的俯身躺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

  他笑“像这样吗?”

  我伸手,抚着他的脸“累了就睡吧,我也累了。”

  过了许久,他嗯了一声,而我早已经睡着了。

  沐美人的这件事后,我又继续缩着脑袋,过起了我的日子,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先是太后的小女儿,宜宁长公主出嫁了,她本是陛下的四个公主里,最不受宠爱的小公主,而最身份最尊贵和最受宠爱的大公主,二公主,分别是我姑母和贵妃所生的。她们都有了很好的归宿,尤其是二公主,嫁去了笠国,现在是笠国的王后。至于三公主,因为母兄的连累,只嫁给了个侯爵人家,本来很喜欢的小衍文公,也只是相交错过。

  至于本来这个最为不起眼的小公主,却得了风光大嫁,嫁入了徐家,徐媛儿的弟弟,徐安泰。那个本来,是我的未婚夫人选的一个。

  坐在凤椅上的我,本来应该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阶下的新婚夫妇身上,但是我却无法在容潭的身上,移开我的目光,他的身边,坐着他的新婚妻子徐媛儿。

  容潭也发现我在看他,他只是匆匆的看了我一眼后,垂下了自己的目光,想来,他收到了我的信,真的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了。

  我叹了一口气,想要移开目光,却发现自己真的是做不到。我又看了一眼徐媛儿,她对我亲切一笑,这才让我真的移开了我的目光。

  坐在另外一侧的太后,正在用手中的帕子擦眼中的眼泪,我真的百无聊赖,用手支撑着头,却依然无法阻止自己的眼神,看向容潭。

  容潭对他的新婚妻子好像很好的样子,会为她布菜,还将她手边的酒杯放在了一边,说到底,容潭就是这样的人,他待人细腻,观察仔细,他本来,就很会照顾人。

  “皇后”我听到陛下再叫我,我冷冷的望了他一眼,我知道他的不悦,可是这一切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就这么淡淡的看着他,直到他,又转过了脸去。

  一对新人手牵着手走出大殿,这场仪典,就算是举办完了,我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却错身见,看到了容潭的眼神,他在给我使眼色。

  我与他太熟悉了,就知道他是想要与我私底下谈一谈,我点点头,然后借口身体不适,不等众人送走宜宁,我转身就离开了,虽然太后眼神复杂,但是我实在没有想给他们面子的意思。

  从大殿中出来,我从左侧往坤宫的去,不一会,就在一处假山边上,看到了容潭,他再在等了我一会了,正负手立在一簇青竹之下,我慢慢的走了过去,虽然脚步不沉,但他还是听见了“如此,便是你说的,新的生活了?”

  他倒是问住了我,我笑“是,自然是如此,不然还能怎么办?”

  “可是你过得很不开心。”他回头,看向我的面容“你憔悴了不少,也不笑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觉得他好端端的怎么还瞎了,于是开口道“你看上去倒是不错,新婚燕尔,佳人在侧。”

  “还不是听惯了你的吩咐,你信上说,让我不要困在以往的情绪中,好好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于是我这不就开始了?”

  我点点头“是,是该如何的,你我确实该如此的。”

  “你,你别哭啊”容潭低头,看着我已经流泪满面了。我抬头看着他关切的面容,然后心下一沉,带着哭腔的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开始新的生活了?你现在是别人的丈夫了,别的女人哭还是笑,已经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容潭,我知道了很多关于你对我做的事情。在我流言缠身的时候,是你在拼命的为我找证据,在我被太后夺权的时候,你的奏折,一直上到了陛下的案头,你,你现在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而我,也成了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了。”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以往他总是说,我本来是可以成为皇后的,可是却要嫁给他一个小小的宗室子弟,我那时总是说“你既然知道我为你舍弃了天下最尊贵的位置,那你就要加倍的对我好。”

  他自然知道我在自嘲的笑什么,伸手,想要如以往一样,为我擦干净眼泪,我却避开了“我们,已经不能再有这样的时候了。”

  “柴云娥,你一口一个我们,你让我,怎么与你分别?”容潭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他看着我的脸,失意极了。

  “好,那从现在开始,你是你,你是豫王府的世子,我是我,我是陛下的皇后。我…”我心中的情绪翻涌的太厉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跺了跺脚“我,也不想与你分开,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他看着我失声大哭,他无力的垂着手,我第一次见他,他笑的那么的动人,嘴角眼眸都是笑容,现在他的嘴角下沉,眼中带泪,低着头,好似失去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容潭…”我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垂着头准备离开这个让我心绪不定的地方。

  我向前走着,容潭叫住了我“云娥,你还记不记得我教你的那首写蝉鸣的诗。”

  我点点头,但是我没有回头。

  他知道我在听,于是把那首诗念了出来,一首诗罢,我已经走到了拐角处,再看他时,他的眼泪也就流了下来,低声的对我说“柴云娥,你听这蝉鸣又萦绕入耳了,它又响了。”

  我郁郁了好几日,陛下也不肯来,我也是乐得清静,这早蝉之声,倒还有几分清脆之感。我倒是更加可以沉寂性子,以往一页都不肯看的书,也可以看了一整本的集子,这读书人酸腐,多写忧国忧民,梳发心中悲愤,我读的也觉你没有意思的很,于是只是胡乱翻着,看完这句,忘了上一页,之后又囫囵的拿起另外一本。而日子,就在这样一日一日的时间里,过了许久。

  后宫频传妃子有孕的消息,几年的时间,陛下已经有了四五个儿子,其中那个对我最为恭顺的萧氏,已经怀了第二个孩子,而她的第一个孩子,二皇子容映,因为出生的时候,命数不祥,而被送出了宫。

  虽然不断的有皇子和公主出生,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宫中,除了我的昭儿和送出去的容映两个孩子外,生一个,没一个。

  陛下本就如同他的父皇一般,相信道法之术,现在更是讳莫极了,招了上清宫中的大师入宫,在宫中四处做法,我只在一边看着,就觉得实在是心累,于是我领了思儿,出了那尽是松油金纸燃烧味道的地方,往一边的液池去散心。

  走至湖边,正值盛夏,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思儿用扇子为我扇风,风微微的吹动我身前的柳树,我总算是觉得好一点,不似刚才那般的头晕脑热。

  正当我要走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声落水的声音,我四下看了看,刚才没注意,我跟思儿没头没脑的,竟然走到了前朝旧宫所在的时候了。

  金陵的这座皇宫并不全然是新建的。这里本来就是前朝的旧宫,前朝的殇帝暴戾成性。就算到了执政末期,前朝已经走到了末日,依然举全朝之力,建起了一座华丽的宫殿。

  这桩差事,落在了本是宗室亲王的愉帝身上,愉帝乃本朝太宗的亲哥哥。这桩差事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于是才有了愉帝起兵,最后有了这新朝气象。

  新朝建立后,新都定在了原本愉帝的封地洛阳上,于是这里就荒废了,一直到先帝新建皇宫,就是在前朝宫殿的基础上,建筑了这座宫殿。而这座液池,也就是前朝的太液池,再往前,就是前朝废宫。我一直知道这个地方,但还真的是第一次来。

  四下看了看,顿觉荒凉,再探刚才落水的声音,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两个身体强壮的女子,抬着一个人形的布袋,丢入了液池中,这个布袋,算上刚才丢下去的那个,已经是第二个了。

  我心中大骇,正要上前,却被思儿拉住了,她按着我,蹲在了地上,低声地对我说“娘娘,您看这谁宫里的宫女。”

  我在看那两个强壮的宫女,左边的那个,我有些印象,因为她与豫王妃身边的达嬷嬷一样,都是胡人后代,有着异域的脸庞,身体强壮似个男人。

  “这是萧昭仪身边的人。”我认识她,这种面容的人,宫里不多,多是嫔妃自宫外带进来的,我记得非常清楚,合宫的妃嫔中,只有萧昭仪带进来这么一个人。

  “我们没有办法断定,她们为什么在这里,有什么意图,娘娘您再看池子里的丢下去的东西,就算是人,也一定是死了,不然不可能一点挣扎的动静都没有。”我被思儿拉着,我们两个用大石头做掩饰,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被思儿拉的上气不接下气,思儿也不住的向后看,确定没人跟过来的时候,跪在了地上,对我说“娘娘,今日的事情,您已经亲眼所见,奴婢请您,去见见太后。”

  “你让我去见太后?难道你是…”我指着思儿,不可置信。

  思儿怕我以为她是太后的事情,于是拼命的辩白“娘娘您明鉴。娘娘您嫁进宫来的时候,太后还没进宫,陛下当初为娘娘您选择侍女的时候,也是选金陵本地人,老子娘都在宫外,一家子都捏在手里,从未见过太后,这么要求的。奴婢怎么能,又怎么敢是是太后的人。只是这一年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我见她神情无异,她一家确实都握在我的手里,我不怕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所以也就相信了她,毕竟她对我尽心尽力,是聪明又好的。

  “奴婢进宫时,与一位叫月兰的宫女,一起听教与内廷司的王嬷嬷,我们二人一起吃苦受罚,拜了把子做了好姐妹,只当在宫里有所照应。后来,奴婢分到了娘娘宫里,月兰因为识字会算账,分到了御前,伺候陛下茶水和私账。想必,娘娘应该见过她,是个总是戴着一条月白绸带在发间的宫女。”思儿这么一说,我点点头,我记得这个宫女,长得不错,陛下还说,眉眼间有些像我,只是没有我那般花丛浓烈的性子。

  “一年前,陛下宠幸了她。”

  “什么?”我拔高了声音,虽然这后宫琐事我不爱管,但是这样的事情,按理说,我应该是知道的,宫女得了宠幸,要么封了位份,成为后宫的一员,不然只是一夕之幸的话,就送出宫,送到佛寺中去。总之,这事都一年了,我始终没有见过这月兰,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娘娘明鉴,我那好姐妹在被陛下宠幸过后,就神秘失踪了。”思儿见我满脸的困惑,就知道我意识到发生了不一般的事,继续说道“奴婢是除了陛下和月兰外,第三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当天天上下着暴雨,陛下就宿在了乾殿的暖阁中的,因者无事,就喝了点儿酒,之后就支开了身边所有的人,恰巧月兰也因为大雨被困在乾殿,陛下见她,便让她从旁伺候过之后,就睡着了过去。月兰心中害怕,起身便匆匆走了,冒着雨来到我的睡房之中,把事情告诉我了。当时娘娘您已经睡下,我让她回到陛下身边,不然等明天陛下醒了,把这件事情忘了可怎么办?于是她便又折返了回去,第二天我去乾殿找她的时候,陛下身边的主管太监李公公,就说自己从昨夜,月兰被陛下宠幸,冒着雨哭着跑出去之后,就没有再见过月兰。我分明是让她回来的,她定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差错。陛下酒醒以后,果然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李公公慢慢的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陛下,陛下下旨让寻找,就在前面的液池中,找到了月兰的尸首。娘娘可还记得?”

  一说这些,我还是有些印象的。我当时只听说液池溺毙了一个宫女,说是雨大看不清路失足,还是陛下身边的宫女,陛下还下令封赏了她的父母。

  “这个…”我语噎了片刻,然后,张口大骂道“奴才出生,就是奴才出身,净做这下作之事。这个宫女是不愿意伺候他,所以才投湖的吗?”

  “自然不是,奴婢记得非常清楚,月兰来找奴婢的时候非常开心,她告诉奴婢,她一直非常羡慕陛下对娘娘的好,觉得能一直伺候陛下,也得陛下这样照顾,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所以奴婢劝她回去的时候,她也急匆匆的,不等雨停就回去。”

  “羡慕我?羡慕我做什么?那她是怎么死的?真的如外面说的那样,是因为脚滑掉进了池子里吗?”我越听越觉得这件事情有些离奇。

  “奴婢怀疑她是被人害死,奴婢在她死后,作为她的好友,被王嬷嬷吩咐去为她整理衣服,发还给母家安葬,奴婢发现她的身上并没有很多挣扎的痕迹,人在落水的时候肯定拼命的扑腾,但她的手一直垂在身下,手腕上没有被水底的杂物刮伤的痕迹。而且,淹死的人,肚子里都会有很多的水,她的肚子里,却没有多少水。所以她下水的时候,就已经是昏迷,甚至是断了生息的。”思儿心切的与我说出她知道的一切,她急的额头冒汗,害怕和对好姐妹的维护,跃然脸上。我知道了她对月兰的姐妹情深,于是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知道,你查的怎么样了?”

  “奴婢先是去查了陛下,觉得是不是陛下事后反悔,想要杀月兰灭口。”

  “你放心,陛下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宠幸了一个女子,把她封进宫里就完了,比杀了她更简单。而且他堂堂一国之君,定不会做这种龌龊的事。”我对陛下的人品和行事风格还是了解一些的,所以我敢打保票的这么说。

  思儿点点头说道“是,奴婢也是最先排除陛下的。事后他没有对这件事情遮遮掩掩,虽然瞒下了曾经宠幸过月兰的事情,但多半是觉得麻烦,所以才会这么做的。陛下是一国之君,这样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也犯不上做。于是,奴婢就想到了第二个人选…”

  “是我?”我讪笑着指了指我自己。

  “奴婢是没有怀疑过娘娘的,当时事发突然,而且奴婢一直跟娘娘在一起,娘娘总不可能自己做这样的事情,要做,也会吩咐奴婢去做。奴婢并没有得到这样的吩咐,所以这件事情不是娘娘做。”

  “不是我也不是陛下,那你怎么又跟太后扯上关系了呢?”

  “奴婢根本就没有线索和证据,又要伺候娘娘,也只能在四下走动的时候观察观察,依然一无所获。就在这时,太后身边的雪翠姑姑找到了奴婢,问奴婢月兰的事情,奴婢见终于有人关心,奴婢那个可怜的姐妹,于是就把今日给娘娘说的话,告诉了雪翠姑姑,雪翠姑姑让奴婢先回去,今日又给奴婢递来消息,让奴婢引着娘娘来这里一趟,让娘娘看到刚才的事情,最后再让娘娘,去此慈安宫一趟见太后。奴婢并没有替太后做事,只是这件事情如同野火一般,本来是来去突然,但是渐渐连成一片,最后对着娘娘您是越烧越近,奴婢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娘娘您,毫无察觉呀。”

  “若不是你今日告诉我,我还真的是懵然不知,可究竟是谁,在宫里害人,看上去没有任何目的和尾巴,但是,莫名的觉得这些事情要与我有牵连。我已经足够的小心和避世了,没想到这些事情还是要,一一找到我。走,我们去太后宫里,看她调查到了什么。”

  我与太后一向不睦,这已经不是什么暗地里的事情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写在我们两个人的脸上,这些年明里暗里,我给了太后很多没脸,太后虽然表面上,一副大度的样子,并不与我计较。但是我主动交出去的后宫之权,这些年被她牢牢的把握着,不过到底她年纪也大,又怕别人说她太过贪恋权位,身为太后还要过问儿子的后宫之事,所以找了个档板,现在的萧昭仪,就是她为自己找的挡板,萧昭仪唯唯诺诺,颇有陛下小时候的风范,与人说话两三句就脸红,更是一句重话都不会说,所以这后宫之事在谁手里一目了然。

  我走在去太后宫里的路上,把这件事情前前后后的想了一遍,那个有着胡人面孔的嬷嬷,虽然是萧昭仪宫里人,但是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她做的,她找这么一个有识别度的嬷嬷出来,难道不是不打自招吗?

  而她们抛下液池的布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实在是不得而知。

  阴影,就算在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也会伴随在身边,我皱着眉,慢慢的往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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