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坊外。
醉仙坊的坊主从长廊小桥上袅袅前行,上了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此马车非富即贵,旁人不敢打听也不敢瞧。
生怕瞧了一眼便可能被剐了眼。
谁也未曾注意,这马车前后头又分别来了一辆马车。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没了影子,两辆马车同时一左一右朝外行驶。
监视着醉仙坊的探子即刻分头跟着两方马车追了出去。
元九确认引出来的尾巴都已经走远,这才与一人快步进了醉仙坊。
上了二楼厢房,在一处的房中开启机关,从床榻之下进了密道。
方才上了马车的醉仙坊坊主,竟如分身术般依旧尚在密道口等候,并无离开。
三人通过密道进了一处房间,房间摆设与外头宛如天壤之别。
“主子,昱王已经在四下打听你的军机辛秘,就连将长京城里的那些晟王的细作都要搜罗出来下手,只怕这样,连我们的探子也未必能幸免。”
坊主摘下面具来,此人正是玉倾欢。
她不过是换了一张人面,举手投足间依旧魅惑入骨,就连眼神都带着妩媚。
玉倾欢看向已进了门的元九以及身后的人,半跪在地。
“如今昱王已加强了府中的防守,对客栈、醉仙坊等处都进行了监视,杨云笙虽已灭口,但不知他究竟说了多少,主子此刻若依旧不争,怕是也藏不住多久了。”
玉倾欢身前跪着的男子并不是别人,正是卫风因。
为了不引人瞩目,他身上穿着士族般公子哥的打扮,眼下一瞧,倒是英俊的很。
如今局势紧张,董贵妃借着朝堂的势力对父皇施压,试图剥夺风因的兵权。
朝堂之上昱王借文官之势又压了风因一头,朝堂之下更是对晟王、晋王百般防备。
卫华也并非没有预料到,他正是担忧了眼下的局面,才早早便将项瑜君赐给了风因,让武将之势替他挡了一时的危机,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如今长京城局势错综复杂,昱王卫高适及其母妃董贵妃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各处笼络朝臣,怕是卫华也留不得他了。
卫华处心积虑,弑父杀兄换来的皇位,又怎会如此轻易拱手让人?
此刻,越是想争,越是要低调。
如同晋王卫宗纪和晟王卫处尹一般,低敛行事方是上上之策。
卫高适处事高调,必然适得其反、
加上晋王卫宗纪尚未出手,风因此刻若是扳倒了昱王卫高适,怕是站在了风口浪尖,给了别人由头,罢了他的兵权。
此时,一旦兵权离手,他便是彻底站不稳脚跟了。
所幸边关如今尚有战事,还有依仗风因的地方,一时半会儿,父皇也不敢收了他的兵权。
风因与娘亲用命换来的平安符,他若是强行取了,怕也烫手的很。
“按兵不动,将原来的所有棋目撤回,入夜后会派元九送来新的。”
春眸凉了几分,玉倾欢垂首:“主子,近日有密探送信,席贵妃想要见您一面。”
风因轻轻垂下眼帘,“不见。”
“近日,市井之上有谣言渐起,似乎有人想将主子与旱灾捆绑在一起,以天时地利来污了主子的名讳。”玉倾欢忽想起一事来。
进京不过尔尔之月,这些人便是等不及了。
风因深眸晦涩,“且看罢。”
“她在何处?”风因朝倾欢一望,那隐隐的烛光染了几分柔色,“可与姜女用上晚膳了?”
玉倾欢心中一痛,低了眼,藏了情绪,淡道:“晟王差人将她指走了。”
风因笑意浅淡,嗯了一声,转身朝外离去。
“主子。”玉倾欢忽然抬起头来。
元九眸色一顿,倏然掩了倾欢投射的视线。
“晟王有意栽培阮怜筝,主子……定要设防。”
风因眉眉眼淡淡,沉默着转身从密道原路回去。
元九跟着风因一路出了醉仙坊。
“主子,倾欢只是担心……”元九沉声道。
“我知道。”风因并非是担心怜筝会有反叛之意,他是担心,她替他惹了个情敌。
这一月都与晟王住在一处府邸,虽然是住在别院,可朝堂之上的人都以为怜筝已成了晟王府的禁腐,怕是以为这一手培养的女官是晟王的势力。
风因上了深巷边布好的马车,倚在窗边,撑住额角,淡道:“她在何处,去看看。”
元九微微点头,跟着上了马车,驭车离去。
★
郭府。
另一处,怜筝已发现了井底的尸首。
她微微皱眉,指着井里的手,肃道:“找人把尸体从井底小心挖出来。”
不知从何时出现的卫处尹,正负手而立,站在院子外的长廊边。
他望着不远处的怜筝,眸底晦暗不明。
卫处尹辨不清楚,眼下自己究竟是何种感情?
他看着她,只觉得她认真之时的眉眼竟比那些千金郡主要令人为之动容的多。
那一颦一笑,竟不知从何时开始牵动了他的情绪。
“主子。”阿立办完了事,已紧跟回了户部左侍郎府。
“她忙活了一日,外头风寒,回府吩咐厨房煮些温热暖胃之物。”
卫处尹远远望着她,眼底冷意渐散,缓缓酿了暖意。
阿立眸含异色,却是应下,回头办事去了。
另一头,卫处尹已派了人去帮她的忙。
数人从井底将那具尸首谨慎地启了出来。
郭贺赶来之时,尸首恰好被抬出,平放在了地面。
周围是卫处尹派来的人手,四人以布为顶,各执一角,掩遮住尸首上方飘落的雪色。
挖出来的尸首面颊被刀子划了数刀,看不清五官,且四肢、衣衫全都是黄泥沙。
尸体尚未腐烂,死了约莫一日的左右。
郭贺一怔,脸色一变,却是强作镇定,并未退怯。
他站立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
郭贺徐徐靠近,低头觑了一眼,“面容已毁,瞧不清,可我夫人颈上有一处朱色胎记。”
按其所说,怜筝去查看尸首的脖颈,确有胎记。
这具尸首是户部尚书之女于文鸢?
怜筝忽然生了几分的怀疑。
尸首的身上穿着素布麻衣,其余首饰全无,头上的朱钗尽数除去,只剩了一双锦鞋。
这丝毫不像是堂堂户部左侍郎的夫人应有的打扮。
小菱原是跟在了郭贺身后进了院子的,她只低头瞅了一眼,便是惊慌失措地瘫软在地。
她面无人色般指着于文鸢的尸首,顿时结巴:“鬼……鬼……”
怜筝也不是不信鬼,毕竟她自己也算半个鬼。
上回城隍庙就捉了个假鬼,即便是真鬼,难不成还能在青天白日下现了身?
“胡说八道什么!”郭贺厉声一喝,眼神凶狠地凝住了小菱。
“……她……回来索命了……索了夫人的命……”
小菱吓得差点连眼白都翻过去了,双腿直蹬,慌张地翻过身子,跌跌撞撞地朝外头爬去。
十三一手提起了这丫头的领子,揪住了小菱的臂弯,让她逃也逃不得。
“十三,让人先将小菱送去提刑司,无我的手令,任何人不许接近。”
十三点了头,亲自去寻人将小菱关押。
“木兰大人,这小菱是我府上的人……”郭贺皱眉。
“既是王爷派我来寻人,人已寻到,虽死却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有劳郭大人体谅了。”
怜筝断不会将人放回,朝十三做了个手势,他便快手扯了人出去。
不管如何,总要等小菱缓过神,才能细细查问,决不能让郭贺横插了一手。
目前看来这郭贺还是瞒了些不该瞒的话。
人总会撒谎,说话避重就轻,远不如尸首给的证据来的痛快。
怜筝有几分气恼,没了审话的心思,远远瞥了一眼郭贺,不去理会。
郭贺站了片刻,不知如何想法,竟是靠了过来,低声问她:“我夫人可是被活埋致死?”
郭贺这话问的稀奇,寻常人若是见到此情此景,定是悲伤或是惊怒。
他不悲不怒,平静异常,倒像是知道几分的样子,徒惹了人怀疑。
他若不是凶手,这夫妻二人面和心不和,也不至于冷漠至厮。
“怎么说?”怜筝不答反问。
郭贺怔住,犹豫道:“我见夫人口唇头发内都有黄泥沙,所以……”
怜筝淡淡颔首:“郭大人所言不虚,尸体呈痉挛状,手呈爪状,面颊头发皆布满大量的黄泥沙,确有几分像是被活埋窒息致死,但是……”
怜筝蹲下身,翻了翻死者的眼皮,随后又掰开尸首的牙关。
“死者面部虽有黄泥沙,但是死者的口唇、鼻腔,耳门深处都相对干净。”
“你见她双手手指的指甲间充满沙子,但是你且看……”怜筝将那断指之处举起。
“人在死前将手指切下,伤口会有愈合状,若是活着被推下,根据愈合的时间来看,死者应该还处于大量出血的情况,周围的血迹会黏连不少泥沙,可伤口周边尚未过度沾染,可见死者也有可能是死后才被埋入了这井中。”
郭贺只瞧这姑娘一身莲蓬衣在风中微微飞扬,眉目温婉,却没想过她仅仅这样的年龄,竟敢对着尸首这般详细查看。
郭贺听了这话,眼眸似有震惊,“故而你的意思是她不是被活埋的?”
“想要确认真正的死因,将人剖开验尸方能更加仔细。郭大人若当真希望知晓夫人的死因,大可派人来通知我,若是不愿,我也可以仅从尸体表面来推断,并不强求。”
郭贺有些惊愣。
剖尸?
怜筝再不去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朝院子外头一看。
一群下人围着院子不敢进来,偷偷摸摸地伸长脖子踮着脚地偷看。
怜筝朝外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两个下人,被指着的下人愣神地指了指自己,见怜筝淡淡点了头,两个人才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十三,设网。”十三点头。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十三拿了不知从哪里的渔网,朝井下一撒,上头勾绑在了一旁的树上。
“你二人谁能想办法将对方从井上推下去,有赏。”怜筝淡道。
两个下人面面相觑,却犹豫着没能动手。
“谁若能推下,本王赏百两黄金。”
此话一出,两个下人仅怔了片刻,下一秒两人倏然眼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