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百两。
足以让贱籍之身赎了身且过完下半辈子,即便是性命也可以抵上一搏。
不再等怜筝多说什么,两个下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怜筝朝卫处尹所站的长廊望去,只一眼就沉了面。
她脸色并不好看。
两个下人手下都不遗余力,脸上纷纷都挂了彩,优劣势渐分。
眼瞧着一人将被推进井中,怜筝却突然喊了停,让人将两人分开。
怜筝皱着眉,静静走上前,瞧着两个下人眼红脖子粗的,随即瞥开了眼。
她反身走至郭贺面前,轻声道:“你只瞧两个身形相似的人互相缠打,若是要将人先丢入井中都要扭打片刻,如此身上必然会有伤口。”
怜筝悄然走至尸体前方,缓缓蹲下身,用十三递来的丝帕将于文鸢面上的黄土稍作擦拭。
“夫人面颊四肢都无打斗过的伤痕,另外……”她顺手将十指轻轻擦了擦。
怜筝将于文鸢擦净的手指朝向阳处举起。
“人在活着的情况下堕井,若是清醒的状态就必然会挣扎,一旦挣扎指甲间存有泥沙不可避免;人若昏厥,无意识下窒息,指甲间并不会沾染太多,相对干净,只此一处便能分明。”
“夫人堕井有两种可能性:一、死后抛尸堕井;二、被打晕后抛入。”
“无论是哪种,若能详细验尸,得出具体的结果,才能更好的抓住凶徒。”怜筝起身。
“郭大人若是如于大人一般,拒绝剖尸,下官也绝不勉强,一切都由您自行抉择。”
怜筝神色平淡,仿佛对郭贺能够接受剖尸这点并不抱有希望。
眼下天色将暗,雪也下的越来越大,此刻若草草验尸怕也有所疏漏。
加上,姜女还在瑾王府里等着她。
怜筝转身朝卫处尹派来的手下嘱咐几句。
命人将现场封好,再把尸首打点好抬送去义庄,只等明日再行验尸。
十三跟在怜筝身后,两个人一路出了院子。
至于后头的那些事儿,卫处尹会替她处理好的。
他既然都算计到这份上了,也不会让她白白糟蹋了。
怜筝和十三出了大门,门口已停好了马车。
她朝十三望了一眼,十三略作摇头,转身径直去将他们的驴车驶来。
阿立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临风而立,将手中按照吩咐备好的汤婆子递来。
阿立缓缓垂首,恭敬道:“晟王已备好晚膳,迎木兰大人回府。”
怜筝朝身后瞥了一眼,卫处尹早已行在了后头,眼下已驻足在门槛之内。
“今日我与旧友有约,怕是不能前去用晚膳了,劳烦阿立替我谢过王爷的美意。”
怜筝不等阿立回话,将莲蓬衣拢了拢,侧身朝马车后头那缓缓停下的驴车小跑过去。
卫处尹留在门内,瞧着她一身脚下的雪色如花团般绽开,背影染了几分应有的卓姿。
“主子……”
卫处尹人不动,微微抬了抬手,眯了眯眼:“派人跟着,莫出了事。”
阿立听了这话,沉沉点头,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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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筝撩开帐子,正低头进驴车。
刚一抬首,冷不丁被车上坐着的人惊了一跳。
不请自来的人此刻正斜卧在车榻边上,恰好避开了帐子外透进来的眼线。
怜筝连忙放下帐子,将车门关好,意外一笑:“你不是进宫了,怎么在此处?”
他懒懒地坐直,促狭地盯着她笑:“筝筝今日莲蓬衣倒是好看的紧,可为你避了风雪?”
驴车缓缓行驶,速度极慢,怜筝倒是不担心,驴车外头看着小,里头大着呢。
她找了一处舒服的地儿坐下,位置靠近风因燃好的火盆边,烫手暖身正合适。
手刚伸了出去,手背便被他清隽玉色的手掌圈进了掌心。
马车里染着的火炭烧的人直发热。
银狐袖口的边毛擦了怜筝的腕子,弄得她略微有些发痒。
风因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挪到她身边的位置,肩头一沉,他已倚在了她身上。
“我要是再不来,只怕这月余的时间,筝筝都要成别人的禁腐了。”
这词用的稀罕。
怜筝笑了声,侧脸朝他面上一瞥,眼神毫无慌张,“怎么,又听哪个人嚼舌根子了?”
窗关着,话却还是能听得清。
正在冷风瑟瑟中驾着驴车的十三忽然脖颈间一凉,仿佛怜筝正手提着刀,横拉在他的脖颈之上,他下意识地缩了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车内。
“回长京后,筝筝时常不在身边,我知之甚少,甚为心慌。”
风因一声轻叹,眉头略松,不经意间凝了她一眼。
怜筝端坐着,将莲蓬衣拉了拉:“没觉着你心慌。”
风因笑了声,不见轻薄之色,将她暖着的手拉至胸前,面不红心不热:“筝筝再探上一探,定是猜错了,我瞧着倒是心慌得很。”
怜筝将玉手摘回,轻嗔,“没个正经话。”
“筝筝,你的府邸工部已赶了出来,明日便可住了,你何时从晟王的别院搬出?”
“不急。”怜筝端坐着,眉宇间笑意盈盈,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风因皱了皱眉,忽然端坐起身子来,哼了一声,“筝筝!”
“至少要等我吃完了姜女的这顿饭,回去后再跟晟王提起。”怜筝忍不住笑出来。
风因闻言,无声笑了:“看来回头还要向姜女道声谢。”
怜筝挑眉盯他,看他怎么继续说下去。
风因慵懒伸手,将软枕从一旁取来,枕在她腰间。
他这才抬眸,悠闲笑道:“多谢她替我守了娘子的真心。”
“此话差矣。”怜筝敛了几分笑,“我可未曾答应要下嫁与你。”
下嫁?
卫风因斜卧在她肩上,一听这话,连忙伸手捉住她的柔薏,捏了捏她的手心。
“何意,筝筝不肯嫁我?”风因抬眸凝她。
他深吸口气,故作忧伤,叹道:“筝筝的心怕是不在我这儿了。”
怜筝心下一跳,不说话。
贱籍之身在这个朝代怕是难以为妃,以他如今的局势和地位,若是要嫁,怕是难上加难。
风因转眸来瞧她,见她不说话,缓缓松了她的手,眼比海深,叹道:“我不难为你。”
怜筝瞟了眼卫风因寡淡的笑,想将他的手重新牵回。
手指微动,却又生生止住。
风因歪着头,虽难掩失落,却依旧傲然扬眉一笑。
“无妨,我等着。”等着你愿意的时候。
怜筝倚在软枕上,莲蓬衣松拢,听得此语,愣了一瞬。
风因长眉微扬,伸手替她紧了紧衣衫领口。
清颜玉肌,淡淡生香,也难怪迷得住卫处尹。
怜筝见他停了动作,没说话,以为风因是自顾自地生了闷气。
她小心翼翼地敛了神色,定定地望着他,问道:“生气了?”
看着她有几分出神的风因这才瞧见了她眼底的小心,那抹谨慎让他心里莫名一揪。
他悠然探指,将她眉宇间的小褶皱揉开,指腹捏了捏她清瘦面颊。
“你不必对我这样小心,我没有生气,只是…….”
他语气一沉,哑了声儿:“……怕我护不住你,也留不下你。”
正如母妃一般,费尽心思,用尽手段不过是求得夫子平安。
可即便如此,抛弃所有荣宠,甘愿被打入冷宫,却依旧丢了性命。
母妃死前,那是怎样的殚精竭虑,才换了他的苟活。
他又如何不怕,护不住她,也留不下她。
怜筝瞧着他的困落,不由得生了几分无措。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神色,卸下以往那清俊矜贵的躯壳后,他竟是这般惹人心疼。
“不会等太久的。”怜筝犹豫着触了他的手。
风因定定地望着她,眸底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这话下渐渐化作温柔和期待。
“筝筝。”他反手捉住她的小手,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便好好等着了。”
怜筝不出声,红着脸,视线觑向别处,“等着罢,总归不会是别人。”
风因顿时露笑,她这是拐着弯向他表白心意吗?
儿女情长的事情,她总如缩头乌龟一般避着,所幸,有这句话也够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靠的近了,炭火一烤,怜筝这才闻到了一股清苦的药石味儿。
她扭过头来,盯着风因瞧了一阵,“你受伤了?”
风因抵在她耳畔,闻言笑了笑,张开双手,“筝筝不如脱了我的衣,好好瞧瞧?”
怜筝定定地看了他半响,伸手过去,见他并无要躲的姿态,又将手徐徐收回。
“你身上怎么染了一股药味?”怜筝问。
风因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眼帘,叹道:“难得你对我上了心,这味许是在宫里染来的,父皇染了风寒,病势汹涌,故而味道重了。”
刚回长京城便染病了?可当日,怜筝见到卫华,他的身子似乎还并无差到这种程度……
似乎察觉到怜筝的不解,风因捏了捏她的手心。
“父皇年岁渐高,对朝堂之事拿捏得又紧,历年肆求丹药之法,这些年各种丹药也没少用,故而身子骨内里已经虚耗了不少。”
丹药,以前那些史书里想求长生的皇帝最后也没一个得了长生之法。
如果卫华的身子骨已经虚透了,那么六子夺位的局势只会越来越紧张。
怜筝坐着没动,任由他拿捏着她的手,轻道:“莫要被沾染了。”
“好。”风因眸生宠溺,温柔如水。
他着实忍不住,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怜筝并未躲开,微微轻颤,耳根子都要烫熟了。
驴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十三偷偷摸摸红着脸听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两个人静下来的时候。
可他一人在外头纠结了半响,生怕扰了二人的好事。
十三不得不在元九戏谑的眼神下,硬着头皮出了声,“主子,到了。”
驴车里传出响动,怜筝撩开帐子出来,下了车,转过身,车上的另一人却没有出来。
风因并未出来,毕竟后头还有尾巴跟着,从驴车里明目张胆地冒出个瑾王,又徒惹风波。
十三一挥鞭,驴车晃晃悠悠地朝瑾王府后门驶去。
怜筝很快就明白了,便自顾自地进了瑾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