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寸长的香能燃多久?
正如小老头先前所言,一旦有比斗者转换阵位,八卦潭的机关也会随之启动,不仅是八根旗杆同时下沉,更有铁链伴随着“哗啦”声从水下飞出,眨眼间交织如渔网,有人猝不及防下被困其中,链子登时收紧,将他们牢牢束缚其中不得挣脱。
一时之间,竟有不下七八人落水受缚。
察觉到背后风声突起,昭衍的身子腾空而起,双脚夹住铁链一端凌空翻转,将那深埋水下的木桩机括生生拔出,随着他旋身一抛,铁链带动机括犹如流星锤般朝王鼎打去。
王鼎看似疯癫入狂,实则尚存清明,眼见铁链袭来,他身在半空无处躲避,索性抬手转腕,化刚为柔使了个巧劲,避过木桩擒住铁链,猛地反手挥出,下方一人应声而倒,头破血流栽进水里。
借此一合之机,昭衍脚尖连点铁链退回江平潮身边,低声道:“我引开王鼎,你迅速与其他人会合,先行过潭,莫要在夺镜上继续耽搁。”
江平潮微怔,迅速扫视四周,发现非但旗杆下沉一尺许,连原本露在水面上的落脚石也往下沉去,除了尚存的几根竹竿与纵横成网的铁链,众人再无立足之处,委实不可久留。
他皱眉道:“王鼎不是好对付的人,让他们走,我留下助你一臂之力。”
昭衍毫不留情地道:“你轻功不如我,反而束手束脚。”
说罢,他也不管江平潮是否气了个倒仰,左手曲肘将人撞开,右手翻转如莲花绽放,接下王鼎飞扑而来的一拳,五指包裹住拳头,左手顺势回转,以揽雀尾式将人反推回去,不等王鼎稳住身形,昭衍脚下一点铁链,直接舍了坎位,直奔巽位去了。
巽位恰好位于中心岗哨另一面,昭衍为了引得王鼎远离旁人,直接从中间取道,但见他身如柳絮凭风起,足尖点水如惊鸿,眨眼间飞掠过十丈小楼,仿佛一只张开双翼的鹰隼般扑向巽位,正在那处缠斗的五个人冷不丁发觉阴影盖顶,下意识收招后撤,再见王鼎追击而至,立刻歇了继续争夺的心思,果断放弃此处,转向其他阵位了。
“混蛋!”
江平潮来不及阻止,眼前已不见了那俩煞星的身影,忍不住啐了一口,却也不再犹豫,当即屈指吹出一声长哨,正在潭中争抢的九名同伴听到讯号,于瞬息间兵分三路,三人舍弃阵位踩着铁链奔向彼岸,三人分散开来阻挡对手,剩余三人则迅速赶到江平潮身边,与他联手夺镜。
一百六十八名三派弟子,历经梅县之劫后只活下来二十八人,无一不是以一敌十的精英高手,彼此之间默契无比,再加上江平潮领头抢攻,莫说那些独来独往的江湖游侠,即便是同样结伴联手的丐帮弟子也不能与之抗衡,不过数息之间,这四人已夺下艮、兑两方阵位上的八卦镜,剩下的或相距过远,或已被其他人抢占阵位,他们只能见好就收,施展身法奔向岸边。
不多时,潭中只剩下零星几道人影,香柱也燃过了一寸许,火星微不可及,似乎一阵轻风就能将之吹灭。
此时此刻,昭衍恰好被王鼎擒住双脚,两边脚踝登时传来一股剧痛,骨头仿佛要被捏碎一般,他忍住剧痛,脚尖反勾王鼎手臂,以力拔山兮之势将人拽起,凌空飞旋如浪花,顷刻将王鼎抛开,不等两人下落,昭衍猛然一弓腰腹,抢先扑向下方,双手各握一条铁链,奋力一抖,两条链子以龙蛇狂舞之势袭向王鼎。
王鼎原本没将这两条铁链放在眼里,双手十指变幻如花,眼看要将铁链扯得支离破碎,孰料这两根链子竟如长了眼睛般灵活,于间不容发之际从他手下偏移开去,复又从背后兜转而回,昭衍将轻功施展到了极致,将铁链用得如臂如指,两条链子纵横来去仿佛分裂千百,看得人眼花缭乱,令王鼎应接不暇。
岸边,观战众人发现武疯子竟然落入下风,顿时哗然一片,那小老头更是腾地站起身来,双眼死死盯着那两条铁链盘旋如龙,手掌竟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好在他很快看出昭衍所用鞭法虽然精妙,却与记忆中那道阴影截然不同,这才缓缓松开手指,脸色重归平静。
昭衍这套鞭法不同于傅渊渟的刚猛,也不似骆冰雁的柔韧,只重在一字,那便是“快”!
招招抢快,步步抢先,人与铁链都化成了闪电流光,王鼎三番两次出手反击皆只打中了残影,那铁链在昭衍手里千变万化,随他腾挪起落,王鼎只觉得四面八方无一处不有他,不仅看得两眼昏花,心气也烦躁起来,索性将两眼一闭,双脚踩在巽位旗杆上,离八卦镜不到三寸之遥,以不变应万变。
果不其然,王鼎一脚站定刹那,昭衍也掠到他头顶上方,铁链盘旋而落,恰似长蛇绕树,眼看就要将他捆成个粽子,王鼎蓦地睁开眼睛,双手高举过顶,脚下用力一蹬旗杆,仿佛一支离弦利箭,于铁链收紧之前从中脱出,一刹那飞至半空,右掌斜劈而出,正中昭衍膻中穴!
膻中穴乃人体要穴之一,昭衍被这一掌击中,只觉得一股精纯内力轰然撞入胸腹,震得五脏六腑都颠了一番,而他不惊不怒,右手猛然一抖,事先被他收起的一条铁链如同灵蛇出洞般直奔王鼎。
两人距离拉近,铁链不过一息便缠住王鼎脖颈,昭衍左手用力一推,伴随着身形下坠,铁链也骤然下拉,绕过王鼎双膝双脚!
王鼎的内力何等深厚,察觉到腿脚受缚,立刻发力挣断桎梏,顺势翻身下落,左腿横膝撞出,重重击上昭衍侧腰,与此同时,昭衍也擒住了他的手腕,在内关穴上用力一点,旋即按住王鼎肩膀,以其身躯为支撑,猛地斜出半身,屈膝撞在王鼎的上腕穴处。
内关穴被点时,王鼎并不在意,直到上腕穴被撞,手腕与上腹部同时传来刺痛,原本聚起的劲力竟是骤然松散,他脸色微变,不顾两人身在半空,抬手一掌向昭衍后背脊柱劈落。
然而,王鼎到底是慢了一步,在手刀劈中之前,昭衍已经从他身前转到了身后,仅剩不到一丈长的铁链箍住王鼎手臂,顺势往后用力一拽,肩膀处传来一声清晰可闻的裂响。
刹那间,王鼎脸上闪过一抹痛色,神情却愈发疯狂,竟然不顾右臂折断之危,悍然扭转半身,曲肘击向昭衍胸膛,须知二人正自半空疾坠,正下方就是一根旗杆,那顶端虽不尖锐却也不算平滑,如此冲力之下足以将血肉之躯洞穿!
“不好——”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岸边众人见到这催命一幕皆是脸色大变,江烟萝更是花容失色,下意识闭上眼,不敢去看那鲜血四溅的场景。
好在昭衍反应极快,在王鼎转身刹那果断松开铁链,原本提起的真气顿时一泻,于紧要关头偏移了下落轨迹,堪堪与旗杆擦肩而过。
这一推一撤之间,王鼎肘击扑空,他本能地伸手抓住了那面摇摇欲坠的八卦镜,扭转过来的左边胸膛便避无可避地迎上旗杆顶端。
一番激战下来,王鼎尚未回神,眼看就要被这一杆捅个对穿,腰部骤然一痛,竟是昭衍折身而回,聚力一掌拍在王鼎侧腰,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打飞出去。
王鼎当即吐出一口血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岸边倒飞出去,昭衍也用尽余力,胸中真气不继,眼看就要落入水中,幸而他意识清醒,后背在铁链上一撑,身躯顺势横滚出去。
待到他和王鼎同时上岸,那一炷香正好燃尽。
“收手——”
小老头起身高喝,声如洪钟,所有人都朝这些成功过潭的比斗者蜂拥而去,仍被困在潭中的几人也被机关释放,垂头丧气地爬上了岸。
江平潮一行人跑得最快,挤开其他人冲到了昭衍身边,江烟萝更是着急问道:“你伤势如何?”
昭衍单手撑地才站了起来,淤积在胸的鲜血溢出嘴角,他避开了江烟萝的手帕,拿袖子擦了把脸,这才笑了起来,道:“皮肉伤,没大碍。”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江平潮更是恨不得踹他两脚,恼怒道:“见好就收便是了,你偏要去招惹那疯子,自身难保还逞英雄,能死你算了!”
昭衍自知理亏,难得被他骂得头也不敢抬,到底是李鸣珂心软,劝了江平潮两句,取出伤药倒了三颗给他。
服过药,昭衍悄然运转真气疗伤,忽然发现方咏雩始终没开口,甚至不曾走到近前,只站在后方默然看着,神情晦涩难分喜怒,他心里顿时打了个突,想要问上几句,江平潮却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身后推去。
原来,他们这厢忙着说话,其他人都一窝蜂地去看名册,这一轮比斗激烈远胜先前,过关的却有近三十人,其中还有五人成功夺镜,令众人惊愕无比,纷纷议论起来。
小老头先圈了过关人的名字,又换了支朱笔在手,正要唤五个夺镜人上前来,却见王鼎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拭去嘴边血迹便朝昭衍走去。
“王少帮主还有何贵干?”
人心皆偏,江平潮虽在比斗前与王鼎交谈愉快,现在却变了脸色,见到王鼎沉着脸走来,背后还跟着一干丐帮弟子,还以为他是没打痛快想要纠缠,立刻越众而出,单手握住了刀柄,周身气劲外放,蓄势待发。
“江少主不必如此,我只是……”
罢战之后,王鼎脸上狂色尽去,整个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爽快和气,他看着手里沾着血迹的八卦镜,抬眼望向昭衍,有些不甘地问道:“你若不救我,这面镜子便是你的,能抢占先机又可少一劲敌,为何——”
没等他说完,昭衍便打断道:“一面镜子而已,我输得起,可要是少了一个劲敌,这武林大会岂不是少了许多快意?”
这句话是发自肺腑,适才一战虽是匆匆,也足够昭衍窥见王鼎武学造诣之高,以他眼光来看,无论江平潮还是穆清都要逊色于此人,若能与其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当浮一大白,而要是王鼎因一时不慎在此落败,非但他自己会心有不甘,就连昭衍也会遗憾万分。
此话一出,隐有对峙之势的两方人马皆是怔然,王鼎的神色也有些错愕,半晌过后,他才低声笑了起来,如饮烈酒过喉,笑声无比畅快。
他一面大笑,一面猛地甩手,将那面八卦镜抛向了昭衍。
“你伤得比我重,未来五日好生养伤,我们第二轮再会。”
说罢,王鼎转身就要离开,身边有几个丐帮弟子反应过来,张口想要劝说什么,却被他的眼神吓退,讷讷不敢再语。
这一厢,昭衍接住镜子尚来不及开口,其他人也被王鼎这一手惊住,最终还是李鸣珂最先回神,快步追了上去,喊道:“少帮主留步!”
王鼎驻足转身,皱眉道:“愿赌服输,不必再说,我……”
他回头,恰好对上李鸣珂明艳的容颜,剩下的话便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李鸣珂一身红装,哪怕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是灼华夺目,尤其她正在笑着,唇角勾成一弯月牙,眉眼璀璨含光,如同沙土中开出的一朵花。
“少帮主爽快坦荡,我等自不敢忸怩矫情,在此谢过了!”李鸣珂对他一笑,将手里的药瓶递了出去,“这是我们镇远镖局的独门伤药,针对内伤制成,少帮主若不嫌弃就请收下吧。”
王鼎活了二十来年,头一次尝到手足无措的滋味,怔怔看了她一会儿,这才伸出双手将那只药瓶接了过来,看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几乎要令人怀疑那不是一瓶药,而是千斤坠了。
适才打生打死的武疯子一瞬变成了患得患失的小乞丐,莫说是那些丐帮弟子神情古怪犹如见鬼,就连李鸣珂也颇觉意外,只是她已过了口无遮拦的年纪,哪怕心头有疑云弥散也不会多问,抬手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那抹红色还依稀沉在王鼎眼中,他倒出三颗玉色药丸放进嘴里,分明味道清苦,他却不肯着急吞咽,只将药液含在口中,如含了一勺蜜糖。
那两位负责看顾的丐帮长老见此情形,不禁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问道:“少帮主,这位是镇远镖局的李大小姐,你……”
王鼎含着药液不说话,只是低下头,将药瓶放进腰间的小布袋,那里面除了一串旧铜钱,再无别的物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