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停在高大庄严的宫门口,扑面而来的无形压力,沉得阮妙菱胸口喘不上气。m.
肩上猛然吃痛,回头只见东方亮手里转着一块香牌跳下车,装似不经意打她的,“进宫而已,犯得着一副上断头台的神情?”
以前是她心中认定了成康帝亏欠她们一家,自然无所畏惧,经历听墙根之后,她就有些分不清了。
爹的死,究竟是成康帝担心他功高盖主而为之,还是外祖父临终前谋划好的,她此时此刻全都拿不准,也就有了几分怯意。
“哎哟神医回来得正是时候呢。”
一声尖呼从宫门内传来,阮妙菱退一小步站在东方亮后面,方看清来人是司礼监的林连。
她两眼看地,眼睛却盯着东方亮脚上摩擦地面的细微动作:他对林连不太友好啊。
“劳驾公公亲自在宫门口等候,可是皇上身体又欠安了?”
林连满脸堆笑和东方亮说着话,目光不时看向他身后,“皇上在贵妃娘娘那儿听说神医的女弟子要进宫,想见一见呐。”
因为东方亮没有把她叫上前,给林连行礼的意思,阮妙菱索性埋了脑袋只当鸵鸟似的耳不闻窗外事。
殊不知却在林连心头落下一个识礼不多话的好印象,拱手向东方亮询问她的姓名以及家世。
“打小是个没名没姓的野丫头,被我捡来,给起了个‘碧澜’的名字,姓自然是随我。”
林连啧啧赞道:“雅致至极,皇上看了定会高兴。”
东方亮忙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公公往常受了我好些香,这次可得帮我,别叫羊入了虎口。”
“省得滴省得滴。”林连一面答应,一面正经打量她的容貌。
亏得人如其名,生得小家碧玉的模样,三宫六院有这气质容貌的数不胜数,也不差她一个。皇上看了眼新鲜,断然不会记在心上,自是进不了虎口的。
成康帝就在崔贵妃的寝宫小坐,炕几上放着一炉香,他就歪在大引枕上吸着和别处截然不同的香味,闭眼小睡。
林连先一步迈过门,凑到他耳边咬了几句话,等他睁开眼,连忙伸手穿过腋下将他撑起来。
在寝宫外面听到沉重的呼吸声,阮妙菱攒了下眉头。
等里面成康帝和崔贵妃开始说话了,林连抹着汗珠子出来,“进吧。”
进门时,东方亮掏出巴掌大小的一袋参片丢到林连怀里,拉着阮妙菱进殿。
留林连原地愣了片刻。
还是三礼猫着腰身过来挨挨蹭蹭,惊醒了他。“干爹,神医给了您什么好物?”
“普通的参片……这东方亮惯会收买人心。”这三宫六院,谁没有承过他的情。
三礼没摸到参片,也把出好坏来,捱了林连在阶上站了一会儿,问道:“神医的女弟子相貌不错,娘娘会不会……”
其实林连自己都摸不准,宫里小家碧玉出身的妃嫔确实不少,真正和崔贵妃一样的却没有一个。
位分高的,仗着生下皇子便侍娇起来,皇上见了不喜;而宠爱足的,因为没有儿子傍身,又朱颜老去,越发的低入尘埃。
兴许这一位,躲过了崔贵妃的冷箭,就能飞上枝头呢?
“做你的事去,老在我跟前打晃,生怕我离不了你怎的。”林连挥手,拍开在他腰间蠢蠢欲动的手。
拿人手软,他收了东方亮的好处,总得尽兴替他的徒弟渡过这一劫。
诊过脉,听东方亮讲完一堆没味道的话,成康帝刚被酽茶提起的精神散了大半。没事说一句“圣体安康”就结了,偏要引经据典显摆他的能耐。
恼了一阵,他又想,是不是最近让东方亮和太医走得进了,尽把唠叨的毛病学了来。
他张口道:“下次诊脉以后,你就别去太医院和他们一同讨论药方了。朕有大病,你来开药方,寻常小病交给太医院,免得累坏了你。”
东方亮道谢不迭,这差事他早就不想干了。
太医院那群人不止吝啬,还排外。一同研究药方的时候,恨不能变成一个面团子,从他身上沾一身蜜过去,搜肠刮肚地讨他的经验。
遇着哪天,他一时没有可传授的,翻脸就不认人,连口茶水都不给。哼,这样的狼心狗肺,少见一天,少一次辣眼睛。
崔贵妃等东方亮谢毕,睃了一眼帘后隐着的人影,剐了眼宫女,斥责道:“没眼力价的丫头片子们,竟让神医的徒弟站在帘后。”
宫女这才敢掀开帘子,引阮妙菱出来。
表面上看,一屋子的宫女脸上都挂着几分惶恐,可她跟在引路宫女身后,发现她们举手投足十分自然,没有半点慌张,就猜到多半是装给成康帝看的。
正在犹豫该不该双膝跪地给皇上、贵妃见礼,成康帝发话了。
“别跪了,起起落落的看得朕眼睛疼,头也昏。”
崔贵妃坐在他身侧,连忙伸出玉手替他揉按,嘴上却是在问东方亮:“皇上最近总感觉浑身乏力,你说不是病,太医院诊过了脉象也说平安无事,这又是为何?”
东方亮道:“春困秋乏夏打盹,这都是人常有的表现。娘娘信不过我,还信不得太医院几十号名医?”
成康帝哀哀倒在崔贵妃肩上,唇齿间不时蹦出些含糊不清的词,林连上前请示:“启禀娘娘,皇上这是困乏了,不如送到内殿歇上一刻?”
崔贵妃点了头,立时涌上来好几个力大手轻的小公公,架起成康帝送入内殿。
眼看成康帝疲倦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纱帘后,袅袅的青烟源源不断从香炉里往外冒,悉数沁入他的衣衫鬓发。
东方亮没教她制香,却把制毒的手艺全部传授给了她,每一种毒的气味她都烂熟于心。
她进门那一刻,就闻到崔贵妃寝宫的空气中,藏着她熟悉的味道。
有人,已经对成康帝下手了。
阮妙菱定定的站在东方亮身边,林连站在帘下小声催促小公公们手脚麻利点,两个宫女给崔贵妃的手重新抹上白嫩的膏脂。
暖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不知道撒网的人在哪里盯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