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会是这样。”洛明真轻轻感叹道。
一盏油灯淡淡的燃着,床上那男孩喝了药后已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老婆婆一手轻抚床上已然熟睡的孙儿,满是褶皱的脸上泛着慈祥:“只愿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老妇的心愿便了了。”
“您拿着这个,”洛明真将几块碎银子递给了那老婆婆,“明日一早,您带着孩子在桥头那的馄钝摊前等我,若是午时我还没来,您便拿着这个,带着孩子去谋个生计,若我来了,那自是能给您和孩子一个安排。”
洛明真说完,那老婆婆又是叩谢了一番。
洛明真安抚了一阵,才出了这家小医馆。
天色已然是黑得可怕。
洛明真办妥了这件事,心中觉得轻松,只是这街上已经透着冷清,再找不到来往的马车。
只能是走路回洛府了。
洛明真舒了一口气,朝街道的一头走去。
这才走了一段路,她就觉得身后像是跟了什么人。
难不成是青袍阁里跟出来的?
洛明真有心试探,猛然回头看了看,然而什么人都没有。
再走一段,又回头看看,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掉头走回去在那小医馆里将就一夜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待她看清眼前的人,脚下仿若是有千斤重,再也挪不动半步。
“明鲤,是你吗?”
玄天成眼眶泛红,眉眼间的爱意缠绵浓烈。
她要怎么办才好?
从不曾料到,会是这样和玄天成相遇。
洛家的一门荣辱,此时都沉沉的压在她的身上。
洛明真被吓住了。
深夜的花容阁门前依然是宾客盈门,迎来送往的不减热闹。
阿福让马车远远的停在街角,放了紫菱下来。
“他若是来找你,你知道怎么做了?”阿福问道。
“放心罢,”紫菱往花容阁那侧看了一眼,“你答应我的事,要记得。”
“到了那日,我定会来接你,”阿福笑着跟紫菱保证道,“只盼你能遵守诺言。”
“告辞。”紫菱点头,勾唇笑了,眼眸难掩疲累,转身往花容阁去了。
阿福看着紫菱的身影直到她顺利的进了花容阁里,才松了口气。
幸好虚惊一场。
往后定然要多加小心了。
“上车。”玄玉色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阿福依言又手脚并用的蹬了上去。
刚刚碍于紫菱在场,阿福只匆匆的低头认了个错,玄玉也没有表态,几人便一路沉默着到了这花容阁。
这会儿她必须要独自面对玄玉了,那股颓败的紧张感又悄悄的袭上心头。
马车继续行驶在路上,阿福沉默的坐于车厢的一侧,等着玄玉发话。
“回陈府还是跟我走。”
没料到玄玉一开口是问这个,阿福有些吃惊的抬头。
然而视线触碰到玄玉黑亮的眼珠子时,她又悄然挪开了视线:“阿默还在陈府里。”
这几日正是关键,她必须是要在陈府里将事情好好琢磨透。
况且,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去六皇子府了。
想到这里,阿福才恍然发觉自己还不曾知道玄玉真正的名字:“你——”
知道了又如何?
“你知道过几日宫里会有个赏花会吗?”阿福将话题转了开。
“嗯。”玄玉应了一声。
“刚刚那个姑娘是花容阁的人,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能跟着她们阁里的牡丹姑娘一道进宫去?”阿福有些紧张,若是玄玉拒绝了她,这事可就头疼了。
“为何要帮她?”
这还真是个人精,阿福无法,这件事里头牵扯太多,若是随意就让玄玉答应了这个请求,万一紫菱进宫去要做些什么谋害皇族的事情,那势必会害了玄玉。
于是阿福将她想从紫菱那打听绛倾城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
他又会说她多管闲事了吧。
阿福眸光沉了下来。
“今日在花容阁里那一出,也是为了这个?”玄玉问道。
“是,”阿福有些惊愕,玄玉居然会知道她今日在花容阁做了什么,但这么一来,她倒是能确认他是派人盯着她无疑了,“然后才会着了道。”
黑暗里,玄玉轻轻的勾唇。
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你也随她一起进宫罢。”
“什么?”阿福不解,“我进去做什么?”
“她如此迫切想要进宫去,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人应该是有打算的,你一道进去,看着她。”玄玉说道。
他是有私心的。
这次的赏花会,母后让他也一道参加,这里边的安排难以琢磨,让阿福进宫去,兴许关键时刻能帮他一把也未可知。
“可我什么都不会,也不是宫里头的人的亲戚,到时候被问话了我要怎么说?”阿福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玄玉说得对,紫菱进宫的执念很深,她应该进去看着紫菱,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能补救一番。
想想也是没办法,只能亲自上了。
“无碍,到时候我给你们安排身份。”玄玉的言语里轻松了起来。
“嗯。”阿福应道。
二人又相对无言了一会儿。
“赏花会,你也会在吗?”阿福问道。
“我若不在,你闯祸了谁给收拾?”玄玉打趣道。
阿福悄悄的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对她的印象是这样。
“多谢了,”阿福还是没有忘记,给玄玉道谢,“你有什么难题,也可以告诉我,我也许能帮你也说不定的。”
受人恩惠颇多,阿福的心里急切的想要帮忙回去。
玄玉没有接话,而是问起了旁的事:“我给你那手炉呢?”
“没带。”
“不懂用?”
“不是,”阿福迟疑了一下,“要放炭火在里头,有些麻烦,每日出出进进的,怕落下哪儿忘了就可惜了。”
“嗯。”玄玉淡淡的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很快,马车便到了陈府侧门上。
“你安排好了怎么通知我?我白日里不在府里。”阿福说道。
然而借着门上的光亮,看到玄玉靠在车门边轻笑的样子,阿福才晃神过来。
她每日的行程他应该都是知道的,找她还不容易?
顿觉自己问了个蠢话,阿福摸摸鼻头掩饰了尴尬:“你快走罢,我进去了。”
说完,朝驾车的那暗卫挥了挥手,转身蹦跶走了。
阿福这边是尘埃落定,洛明真这头却是有些紧张。
她此时正坐在玄天成的马车上,随玄天成出来的人都坐在马车外头,车厢里此时只有他们二人。
洛明真正做着抉择。
说,还是不说。
方才玄天成唤了她一声明鲤后,上前就要抱住她。
洛明真下意识的便往后退去。
心知装傻也是瞒不过去的,她刚刚看向玄天成的目光里定然是透露了她认得他。
为了争取时间,她答应了坐上马车慢慢详谈。
这一天就这么出其不意的来了,她能解脱了吗?
若她说了,大伯父会原谅她吗?
若她不说……
眼前这个人也不会让她自由。
“皇上,我背负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定然会让皇上难以接受,可事到如今,我也知道不得不说,”洛明真顿了顿,抬起的眼眸里,已然是一派淡然,“还望皇上莫怪罪洛府,若皇上能冷静克制,我便将这个故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与皇上。”
玄天成一路看了洛明真这么久,洛明真的种种表现,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也察觉到这其中不简单。
眼前这个酷似明鲤的人,真的不是明鲤吗。
玄天成靠近了洛明真几分:“等等,让我再看看你。”
玄天成身上有一股帝王之气,当他靠近过来,洛明真便当即感受到那股压迫感。
她看了一眼玄天成的眼睛。
只一眼,她立即将目光移开了。
那眸光里的情感,不是她能承受的!
洛明真僵直了背,端坐着等玄天成适应她的存在。
她刚刚的话,想必也让他明白了,她不是洛明鲤。
回想着脑海里关于玄天成和洛明鲤二人的点滴,洛明真胸腔里也漫上一股悲凉。
何其残忍。
可逝者已逝,生者还需活。
她不能隐没事实。
她要让他知道真正的洛明鲤,的事情。
良久,马车停了下来,外头传来白公公的声音:“皇上,咱们到宫门口了。”
“下车等着。”玄天成将身子往后靠去,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吩咐下去的话音都带了颤。
“遵旨。”
洛明真听到外头的人都离开了马车。
“你说罢。”玄天成的声音有些消沉,有些空洞,又有些难以名状。
窝在马车的另一侧,察觉不到他在想什么。
但洛明真知道她该说什么。
“皇上,您还记得洛礼义一家去西北那年吗……”
洛明真沉默了片刻,终是遵循着记忆里的种种,开始向玄天成讲述自那之后的洛明鲤的人生。
当年西北一别,洛礼义一家到了西北之后,也是过上了一段安静的生活。
西北远离京城,倒是少了不少规矩。
边界气候不好,洛明知身子不好,一下就病倒了,洛礼义让洛明鲤带着弟弟去了临近的一个村庄里将养着。
一来是为了照顾洛明知,二来,他也知道这个洛明鲤和玄天成的事情,趁此机会,也让他缓缓,远离政务。
洛明真和大哥洛明德留在城中协助洛礼义处理军中诸事。
后来稍闲暇时候,洛明知身子也好了些,一家子便在西北四处里走动游玩了一番。
那是一番难得的美好回忆。
只是洛明真留意到,每到夜里,二哥洛明鲤房中的灯火便会久久未熄。
好几次,她悄悄走到窗下打量屋里的动静,只看到洛明鲤坐在桌案旁,有些失神的在写些什么,停笔后总久久的凝神纸上,最后将那些纸小心的放置到后头柜子的最底层,用兵书压着。
她觉困惑,便趁洛明鲤外出之际溜进他房中查看。
这一看,饶是洛明真只是个局外人,也忍不住落泪。
画像,书信,俱是关乎玄天成。
“那些东西呢?”玄天成睁着一双瞪得通红的眼,看着洛明真。
“我让人将它们从西北带了回来,现在就藏在洛府。”洛明真喉头有些哽咽,沉浸在回忆里难以自拔。
玄天成颤抖着手将车窗一把推开:“上车,去洛府!”
玄天成会如此反应,洛明真也是料到的,此时她全然沉浸在记忆中,详细的将有关于洛明鲤的事情,一点点的继续道出:“皇上应是知道后来和龙伯国的那场战事,就是那场战事,洛礼义一家子几乎都死了,皇上知道有一个人被抬了回来,皇上以为那人是洛明鲤,所有人都告诉皇上那人是洛明鲤。”
洛明真说到这里,玄天成一下便扑到了她面前,捏住了她的双肩,一股肃杀之气登时弥漫在车厢里:“你若有半句谎言,朕能立刻处死你。”
肩头仿若要被捏碎一般的剧痛起来,洛明真忍住没呼痛:“皇上,您还要听下去吗?”
玄天成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跌落下来。
他猛然松开了洛明真的肩头,又重重的跌坐回去。
良久,才传来一声很轻的呓语:“讲罢。”
马车这时候也轻轻的行驶起来。
洛明真轻轻的呼吸了一口气,眼神似是放空,又回到了记忆深处:“那个人,不是明鲤,而是我,洛明真。”
阿福站在西凝院的门口,正犯了难。
西凝院的院门已经锁上,她进不去了!
这要怎么办?
府里头此事已然是寂静一片,她要想唤醒里头的仆妇醒来给她开门,说不定小半个陈府都能听见。
怎么办怎么办?
阿福往旁边的墙头看了看,随即失望的摇头。
伸长手跳起来都够不着,怎么爬上去?
就在她正打算摸着院墙看看有没有什么狗洞之类的暗门时,却发现一旁的转角处似有响动:“谁?谁在那儿?”
没有动静。
“再不出来我喊人了啊。”阿福今日胆子都被吓麻木了,此时倒是不再怕那暗处的到底是谁,她也不走过去,就站在有灯笼照着的西凝院门口等着。
果然这一招有效,一个压低的声音便从转角角落里急急传来:“杨姑娘别喊!是少爷让我来看着您什么时候回来。”
话音落,便从那地方走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