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看着坐在一侧出神的杨明生，心下暗道这离西北越近，这叔伯却越发的沉默起来，带来的乐器也不玩了，吃食也不吃了，就日日这么坐在一旁，看着窗外。

　　“这把骨头经不起颠簸，这会儿没心思跟你闹腾。”杨明生关上窗，从里头敲了敲车门，示意外头的秋实减慢速度，之后便打开车门出去替换秋实回来。

　　“怎么了这是？”秋实走回来后，阿福往外示意了示意，问道。

　　“这要问本人啊。”秋实笑着坐了回来。

　　“问他他不告诉我啊，”阿福说道，“前几日就数他最闹腾……”

　　“你觉着是怎么回事？”秋实接过玄九思递过来的水袋，顺势问他。

　　“我可什么都猜不出来，别指望我啊。”玄九思笑道。

　　“这西北之地果然是干旱得可以，我这刚来都生出想走的欲望了，可别说当地的百姓日日受此煎熬。”阿福看向窗外，冷冽的风毫不留情的刮了过来。

　　这下倒是提醒了玄九思：“你不是应该和朝廷的官员一道上路？”

　　“这事奏明皇上后妥了，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到达西北，能给出个可行方案，皇上便不追究我的过错。”阿福说道。

　　说起这个，她想到替换她一道去西北临近几个镇走访的人，正是男翰林的莫景。

　　这人要是来了西北，可不知道会不会被碰见，搅合她的事才是……

　　毕竟看莫景，对秋实可是在意得很，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若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接近，这也是个大麻烦。

　　“你这一走，还打算回去么。”

　　没料到玄九思会突然这般问，阿福有片刻的失神。

　　“我也说不准。”马车的颠簸掩盖了阿福不自觉的手抖了一下。

　　她又想起了那个预言。

　　窗外寒风冷冽，她将何去何从。

　　入夜，阿福一行人已经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磐狩城。

　　迎接的小吏忙前忙后的张罗着。

　　待一切安置妥当，阿福站在城头上看着城外的漫天星辰，这一路的舟车劳顿登时消散。

　　“这就是战场的夜色啊。”阿福呢喃了一句。

　　“作何感想。”杨明生不知何时走到了阿福的身边。

　　“作何感想，”阿福复述了一次，接着笑道，“并无感想。”

　　“对叔伯来说，这个地方不知是否有种故地重游之感？”阿福说道。

　　杨明生眺望着远处的星辰，沉吟半晌：“当初，我也曾站在这儿，这般看过星夜。”

　　说着，又往旁边走了一段，停住：“就是在这个地方，从这里看出去，似曾相识的景致。”

　　看杨明生的神色，似乎是畅游在回忆中，阿福没有说话，也走了过去。

　　这样看，就是当年杨家的人看到过的景色啊。

　　阿福也沉浸在了这个氛围里。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可当初离开这里，我是带着恨意的，如今再次站在这里，竟发觉那股恨意淡却了，真让人难过。”杨明生缓缓的说道，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想从这种难过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我还是回来了。”

　　这下，阿福更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未曾想，大顺的国运竟都在你一人身上，”杨明生转过身来，“竟是在你身上。”

　　阿福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安稳的躺在床榻上睡了一夜，格外的神清气爽。

　　她走出屋子时，屋子外院子里扫洗的仆妇对她恭敬的问好。

　　“秋实呢？”阿福溜达到隔壁屋子一看，秋实的床榻已经收拾整齐，她转而又出了来问道院子里扫洗的仆妇。

　　“秋实姑娘一大早就和公子出去了，说是中午就回来。”仆妇如实说道。

　　阿福点点头，随后到外头用了早饭，才到官府里去报到。

　　“臣杨瑞福特来衙门报到——”阿福对座上一声戎甲的大人说道。

　　“嗯，”廖大人看了看阿福方才递上来的文书，又看了看阿福，“先在此地转悠几日，适应适应再到边境去罢。”

　　阿福有些愣，难得这里还不是和龙伯国接壤的地方？

　　然而她又不能这般问，只好应承下来：“是，大人。”

　　廖大人没给阿福什么好脸色，随即又指派了一个小吏给阿福，便让她出去了。

　　阿福看着手里接过的文书，上头写着指派她管仓库，官职是个管仓库的头儿。

　　想想方才那大人的眼神，阿福心知自己还未曾能入对方的眼。

　　不过这样也说明，廖大人用人还是有考究的。

　　“杨大人别在意，廖大人其实是个好官儿，给您的这官职也是为了不让别的兄弟瞧着心里不是滋味，您是京城里来的官员，西北这边多是野蛮的将领，难免要顾及他们的脾气，廖大人也是考虑着不要伤了杨大人才是。”小吏跟着阿福走出了官府，往东北边的仓库走去。

　　“噢？这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还请兄弟能指点指点。”阿福假意不解，跟小吏请教道。

　　今日她一身男装，小吏也认不得她是女子，只当是来了个京城的官员，长得让人一看就高兴，便不由得多加提醒了几句。

　　再加上他也是不久前才担任了这份差事，新来的见新来的，总是万般的觉得亲近。

　　于是小吏便跟阿福普及了许多在这磐狩城要注意的事情。

　　阿福边听边提问几句，二人去往仓库的一路上越聊越觉亲切，到了仓库时，二人之间谈话的语气已经没有一开始那般的拘谨了。

　　“是了，这外头看着就是个大战场，怎么方才廖大人说这里还不是和龙伯国接壤之地？”阿福指着仓库之后那道城墙之外问道。

　　“磐狩城里安置的大多都是将领的家眷，并非是战事繁密的边沿作战城，”小吏给阿福解说道，“廖大人让您在此多住几日也是这个考量，一下子就安置您上前头去，可能会不适应。”

　　阿福点头：“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杨明生说是在这儿生这儿长的呢。

　　“库房就在这儿——”小吏跟阿福介绍了一声转而跟守在外头的守卫打了声招呼，跟他们介绍了杨瑞福又将从廖大人那儿得的令牌递过去后，守卫才打开了库房的门让阿福进去。

　　“这都是些日常用品啊——”阿福走进去后，入目便看到成堆的冬大衣和一些陈年的夏单衣。

　　“还有绷带棉花这些受伤后要用的东西也在这里，偶尔一些耐储存的药品也一道安置在这里，不过药物放来这儿仓库不常见，都是运往前头去。”小吏说道。

　　“如今外头都冷得不成样子，这些被褥和冬大衣怎么没有发出去？”阿福看着这里堆成山的棉衣被褥说道。

　　“这些都是往年置办积压下来的，如今外头该分派的也都分派齐全了，这些是用来防止有些什么突发状况备下的。”小吏说道。

　　“什么突发状况？还有，我怎么看这些衣物的用料都不怎么一样啊。”阿福问道。

　　“西北边寒的情况相比大人来的时候就知道了，这里这些衣物都是之前从西北的老百姓手里拿粮食换来的，只是这几年西北干旱，老百姓也走得差不多了，但此地怎么说都是他们的故土，朝廷也正在想办法解决这干旱问题，龙伯国近来又颇多动作，这些东西就是留着到时候战一打起来，征来的兵将用的物资，或是往后老百姓们回来了，再派发下去。”小吏说道。

　　“况且这周边几百里的城镇都几乎搬走了，谁还能种植棉花作物来供军队使用？故这两年都是能收则收，也省去从远处的城镇上运输过来的麻烦，”小吏带着阿福走到了另一个大库房里，“这边还都是空的，平日大人只要注意保管这些东西不被人偷，注意防水防潮防虫防火，登记好取用记录，就可以了。”

　　这工作还算清闲啊。

　　“除了这些呢，还要做些什么？”阿福问道。

　　小吏朝阿福灿然一笑：“熟悉熟悉磐狩城的各项情况，廖大人是这么交代的。”

　　当阿福跟着小吏走到城门的一侧，想要出城去看看的时候，恰好就碰上了几匹快马奔驰而入。

　　而马匹之上的人让阿福小小的惊喜了一下。

　　“方才那是？”阿福看着那几匹快马朝衙门的方向去，边问身边的小吏。

　　“那是云大人——”

　　果然是云安。

　　“他如今是在磐狩城任职？”阿福问道。

　　小吏摇头，看着云安远去的身影说道：“云大人负责在边界和磐狩城之间来回的护送人员物品，这次看情况是有什么急事来找廖大人……”

　　阿福若有所思的点头。

　　看来他的伤是好了。

　　“走罢，咱们接着转悠——”一转身，阿福又带着小吏转悠到了别处去。

　　跟着小吏绕着磐狩城溜达了一圈，阿福对这个城池大致上有了基础的了解。

　　这是个妇女儿童繁多的城池，街道上虽然随处可见一身戎甲的士兵，但和满街的小孩混杂起来，倒是让人丝毫没有感受到战争的气息。

　　“这里这般靠近边境，会不会不好啊？”阿福走过长街，问道。

　　“大人是说怕打起来伤及此地？”小吏问道。

　　阿福点头：“这里满城的妇孺，若是落到了敌军的手里，可就是件万分残忍的事情了。”阿福说道。

　　“这事听说并非是朝廷安排，而是将领和家眷一道要求的安置地方，”小吏说道，“边界的士兵将领若在战事不吃紧的时候，便会轮流回来看望这里安置的家眷。”

　　“这么说，都接来了？”阿福有些吃惊，对这样的安排。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安排也顺其自然。

　　若是相互眷恋，那么无论妇孺还是将士，都希望在保家卫国的同时，能偶尔看看彼此挂念的人。

　　“这都是自愿的，只要愿意来，朝廷都统一安排车队将家眷一道送来，之后的吃喝用度朝廷也会支持一些，不过还是要靠自己亲力亲为，”小吏说道，“您看这磐狩城四面的田地，都种了不少的粮食作物，这便是磐狩城里的人种植的。”

　　阿福想了想，进城的时候确实是看到了一大圈的农作物。

　　“只是近来磐狩城外的几口井中水源渐渐有枯竭之态，廖大人正为此头疼不已，请示朝廷也还未见下来什么有效的旨意，城中这几十万人口的用水也日趋紧张，南边山上的几口泉水眼也不知还能支撑几多时日。”说着，小吏也现了愁苦之色。

　　阿福沉吟片刻：“咱们上城头看看——”

　　城头上的景致和夜里的全然不同。

　　白日里，举目所见几乎净是黄土。

　　这的生存条件不可谓不艰苦。

　　“南边的山头，是那座山吗？”阿福指着南面不远处的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头说道。

　　小吏点头：“对，就是那座山，这半个月来这里都未曾下雪，我们都派出了不少人到那山上去运水回来。”

　　“那里半山腰上都是白雪，看来那边的气候更为潮湿些，怎么没有打算在那里建一座城池？”阿福说道。

　　“这磐狩城在此地许久了，小的也不知道这些事。”小吏挠了挠头，说道。

　　阿福抿了抿唇：“城里的井都设置在什么地方？大致有几口井？”

　　小吏伸手遥遥一一给阿福指了过去。

　　阿福边听边暗暗的思索起来。

　　待有问了些近几年的水源问题后，阿福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小吏知道的还真是不少：“你才刚来不久，怎么就对这些事情这么熟悉了？”

　　“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小吏脸色微微红润，“这些也都是平常的事，在磐狩城的大家都能知道。”

　　阿福倒是不这么认为：“可不会有人这么详细的能记下这么多细节的东西，你有好好做了功课呢。”

　　“功课？”虽然对阿福的用词感到有些迷糊，但小吏也听得出来阿福是在夸奖他，这会儿脸色就更是红了几分。

　　“就是夸你好学，”阿福朝小吏一笑，在他肩头拍了拍以示鼓励，“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接下来，咱们回衙门去——”阿福抬头再看了一眼这偌大的磐狩城，唇边轻勾起，“求廖大人办件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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