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沉木色的酒楼二楼上,周明扬正看着进门而来的洛府小厮,听他来回的话。
“周爷,我们大爷已经在路上了,特让小的来跟爷说一声。”
“嗯,”周明扬轻颔首,随即起身,“你在这里等着他罢,菜小二自会送上来,若你家大爷要找我,就说是走了。”
说完便带着一旁从头到尾都安静坐着的绿隐出了这间包厢。
只是在下到楼下的时候,不自主的往后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转瞬间便挪开了视线,带着绿隐几步出了这座酒楼。
门前并无车水马龙的喧哗,只一条河静静的在流淌,连行人也很是稀少。
可身后这座酒楼,却几乎是满座的状态。
也是因了那个厨子罢。
脚步轻迈,带着绿隐慢慢的沿着这错落有致的青石板路往一头走。
转了几道弯,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市,二人间还是一派安静的气氛。
“你怎么不问要去哪儿?”周明扬脚下忽的一顿,侧头朝绿隐问道。
绿隐虽没了功力,可扑捉这片刻的动作还是易如反掌,见周明扬一顿,她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斗笠下的神色一如往常:“问与不问有何不同?”
周明扬盯着上头那块白纱,隐约能窥见绿隐面部的轮廓。
“走罢。”轻然一笑,遂又迈开了步子。
周明扬前脚走了一刻钟,洛明空后脚就到了。
只不过,他身边并未带了别人。
那得了命令在二楼包厢里等候着的小厮见洛明空孤身一人上来了也有些吃惊,但知这事不该自己问,遂将周明扬交代的跟洛明空说了一遍:“大爷,周爷他吩咐了这些就走了。”
竟是走了?
“可有说是去了哪里?”洛明空问道。
本就因为中途那公主的马车突然又绕回去了而不解,只听她派了个人来说是有事,想着那一个跑了这边还能和周明扬喝一壶,却又再次被人半道上失了约。
这都是什么事儿?
“未曾说明。”小厮如实禀报。
扫了一眼那一桌子的菜,平日里也曾惦念得紧,可今日被人放了鸽子,这一下洛明空也是没了心情:“罢了,让人将这桌菜打包送回府里去。”
说完脚下不停歇的往外走了。
下楼的时候那个速度可叫一个飞快。
没了周明扬在场,他也是怕见到那小厨子的。
六皇子府。
睡了一个回笼觉后阿福很是精神了,手腕上的伤口也不疼,不知道是给放了什么药,很是有效。
秋实往厨房里去弄吃的了,阿福等在院子里有些空落落的,心思几转,还是走出了院子。
“你家主子在不在?”绕了绕还是绕来了玄玉的院子。
只是不确定他是不是回来了。
院门旁的侍卫并不是今早来带她去练武场的那几个,听了阿福这话,其中一个站在阿福左侧的侍卫并未作答,而是看了一眼院子里。
见他是这般反应,阿福猜想兴许是在的,只是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玄玉有空闲见她的时候。
但想到皇后娘娘那件事,阿福的顾虑一下子就压下去了,再看向那侍卫的眼神满是坚定:“劳烦通传一声,我有一事相问。”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但这一回阿福走进这里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
“秋实进宫的事,可还能成行?”阿福问道。
玄玉此时正坐在主座上,手里正拿着一沓纸在看着。
他本是不想见阿福的,只是想着若她猜测到他回来了,却又不愿见他,一时胡乱的想反倒是麻烦。
只是这会儿让她进来了,却也更是心乱。
“嗯,”玄玉应了一声,示意阿福过去坐下,“今日我进宫去看看,顺利的话明日便能将秋实带进宫去。”
今日梦姬已经到了京城,今夜必然是要进宫去面见父皇,宫里的人员调动安排,还有洛明真那里是否是有什么机会进去,这些都要在今晚探查探查。
“好。”阿福没有往前落座,听到玄玉这么说她淡淡的笑着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转过身去朝门外走。
“阿福。”玄玉唤了一声。
阿福停下了脚步,敛下眉眼转过来,低低的看着玄玉的衣摆:“嗯?”
她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她还是感知得到的。
这一番过来也是不得已,既然要问的事已经得了确凿的话,那便不要在这里碍他的眼罢。
“过来坐下。”玄玉将手上的纸张捏了捏,慢慢的将它们放到了一旁。
阿福浅浅的呼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几步走到了一旁一张椅子上便坐了下来,并没有如玄玉所指的坐到了他的旁边。
“何事?”阿福淡淡的眸子这才转向玄玉,问了一句。
玄玉却并没有在看她,此时他正看着门外双目出神。
片刻后:“师父他,并未能如期将解药研制出来。”
阿福闻言心中稍稍一沉。
“这样,”她唇角轻抿,“是没有头绪还是说还需要一些时间?”
“需要时间。”玄玉说道。
他刚刚去了一趟师父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此时心情也很是沉重。
未曾料到,这个摄魂术竟能让师父也为难了。
又是一阵沉默,阿福心里已经下定了主意。
既然是这般,那她也下定决心去做那件事了。
“皇后娘娘那边,是不是最好不要再拖了?”阿福问道。
乐官和她说过,摄魂术虽在施术者未曾控制宿主时并无太大的伤害,可这段潜伏等待时间是有期限的。
像紫菱对洛书良施加的这种,最长的潜伏等待期是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若是施术者还未操控宿主,那毒素便会开始渗入血肉,进而五脏六腑,直至再无救治方法。
而今,已经过去多日。
时间不多了。
玄玉对这个很是清楚。
“阿福,若是——”玄玉淡淡的朝阿福看了过来,唇瓣轻启,缓缓说道,却又在那关键的词句上没了声响。
“若是什么?”阿福回以一笑,问道。
其实,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若是他说出口,她一定会照做。
然而玄玉却终将没将那句话说出口。
“无事。”
无事么?
阿福眉眼轻弯,朝地上看了一眼。
怎会无事。
“嗯,皇后娘娘会没事的,”再抬起眼来,阿福的眸子里闪烁着光,“相信我。”
她会解了皇后娘娘的摄魂术。
只是,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再见的可能。
亦或是,再见后,还是不是同伴。
从玄玉的书房出来后,阿福一路慢慢的踱着步子,在府里绕了一大圈,将平日里没能细细看过的地方也打量了一番后才回来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院子,便听到秋实唤她了。
“阿福。”秋实一听见外边的动静,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虽看到阿福留在桌上的纸条,可秋实还是有些担心的。
“他说今日进宫去看看情况,顺利的话明日就能带你进去。”阿福笑着走了进来。
只是秋实却察觉到了阿福的不同:“阿福,你有心事。”
闻言阿福淡淡的眨了一下眼,随即像是担忧般的将话题轻轻的带到了别处去:“有点担心自己京考的成绩。”
她要亲自去救皇后娘娘这件事,阿福不想让秋实知道。
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这件事是她的疏忽而起,也该由她来承担。
秋实听到阿福这么说,一想自己考完也是有些空落落的失落感,也是信了她的话。
“我信你,定然能一举高中,放心罢。”秋实走到阿福身旁,坚定的对她说道。
阿福看着秋实认真的眼神,感到自己脑子一热,眼眶就要灼热起来,忙将话给扯开来:“你今日要去哪里逛逛?”
医术是最后一门考试,下午已经不用再去。
“是了,”阿福这一问,秋实倒是想起了自己今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做的,“我今日有事,就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可能行?”
这件事还不能带着阿福去,故秋实这话问出来也是有些担忧,她留阿福自己在府里可能行?
“可以,放心罢,我也不是一个人。”阿福笑着道。
玄玉派来保护她的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她知道定然还是在暗处保护着她的。
这个倒是不太担心。
况且今日她也不会去哪里——
不对。
待送秋实出了门,阿福也赶紧的回屋去将东西收了收,背了个小包袱也往外走。
只是在她刚关上院门的时候,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阿福,你这是要上哪里去?”春筝正一脸惊慌的跑到自己的院门口,这一侧头两人便打了个照面。
“出去走走,怎么了?”阿福回道。
这一问让春筝想起了自己回来是干嘛来了,忙伸手去开院门:“不得了了,有个孩子在学堂里被先生打肿了手,他娘正在厨房里哭闹呢。”
只是这摇晃了几下却不见院子门打开,春筝往身上摸索了几下,才恍觉自己今日出来得急,并没有带院子的钥匙。
阿福看到他这样子也知是怎么回事。
若是要等工房的人来开门也要耗费上一番功夫,听这话厨房里正热闹,这一拖恐怕那头都闹完了。
“别管了,一道去看看。”阿福说道。
二人赶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只听里头乱哄哄的已经是闹了个热闹。
“我不活了——我养他这么大容易吗?怎就是篇文章没有作出来就要打得这般死活的,这学堂不上也罢,我今日就要去和他好生讲讲道理去,忒下得了狠手了,我和他拼命去——”只听一个妇人的声音在里头嚷嚷开来。
接着便是一些乱糟糟的人声在劝着,孩子的哭声夹杂其中更是乱哄得厉害。
“怎么了这是?闹什么?”阿福眉头一皱,大步一跨便走了进来。
“你又是哪里来的,凭你是哪里来的也不能拦着我——”那妇人瞧着阿福不认识,又是在气头上,嗓门子大得收不住,朝着阿福就是一顿呵斥。
阿福打量了一眼这妇人,见她正闹得满面通红,一手拉着一只孩子的手,那孩子却隐在人后瞧得不仔细,一旁还有三五个围住拉住那妇人的人。
“这位婶子,可能让我看看这孩子。”阿福笑道。
“凭什么给你看——”那妇人还要和阿福呛声,只是这时正在一旁拉住她的一位认得阿福的人一脸的惊恐,也顾不得什么将那妇人的手一扯,拖近了在她耳旁说了句什么,那妇人顿时就消了声。
阿福也当没看到,只说道:“若是婶子还想这孩子有出头之日,还望婶子让我看上一眼,兴许这解决的法子就有了。”
这下,厨房里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连孩子的哭声都止住了。
阿福见这骚乱静了,示意人都散散,这才走到了那孩子的面前,看清了那个孩子的面容。
是个面生的男孩儿,瞧了一眼她又缩到了那妇人身后,只是手上因这么一缩像是扯动了痛楚,那汪着水珠的双眼又一阵泪光,只是呜咽着却不敢再放声哭出来,瞧着倒是可爱得紧。
“说说,叫什么?”阿福笑着问道。
那孩子无措的朝那妇人看去。
“快回了主子话,你叫什么!”那妇人像是憋着一股气,虽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但那咬牙切齿的神态阿福看得真真的。
“旺儿。”那孩子这才战战兢兢的动了动嘴。
“能给我看看你的手吗?”阿福眼光落在孩子那被妇人拉住的手上,这才看清了那孩子手上一片红肿。
闻言那妇人小心的将孩子的手给放了开来,看着孩子那手一时又忍不住要出声说什么,却被一旁的一位厨娘给在背后悄悄的掐了下,便也忍了下来。
那孩子听了,虽是有些害怕,但看那妇人松了自己的手,也知是得了允许,便将手缓缓的伸到了阿福的眼前。
阿福细细的看了看:“还有哪里被打了?”
那孩子另一手抹了把眼眶上的泪痕,摇摇头。
只是那小脸儿一皱,却又是像要哭了。
阿福这下有些不忍了,索性将一边肩上的包袱给拿了下来看也没看的塞到了春筝手里,然后蹲下在孩子跟前,柔声问:“这是今日学堂的先生给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