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是外头的人……你单独和九思说就是了,别人若问就说是小小蛊毒已经解掉就好。”
“老大,你这是要砸师父天下第一神医的招牌啊,这事若捅了破你师父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不是说您不老吗,“您斟酌斟酌用词?帮徒儿瞒上一瞒罢”云安坐在床上朝雨师恭敬的作揖。
云安的眼神执着且透着恳求。雨师心下回想着屋外那人,不知本尊长什么样,不过那药容过的脸倒是看得过去。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也罢:“就依你。”
“多谢师父!”
“这瓶固元丹你好生带着,别为师还没有研制出解药解了你的蛊毒,就被其他的小伤病拿了命去。”
“嗯!徒儿的轻功可是您教的,可没那么容易被人收了去。”“这回是意外,徒儿以后定当惜命。”
“知道惜命便好。”雨师也有些时日不见这老大徒弟了,此次受伤也听老二说了缘由。按理说他这一身轻功遇到魅姬那群人还不至于会逃不掉,只是……这老大恐怕是有了心事。
雨师索性也不去担忧了,孩子家家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又和云安叨念了几句,雨师便出了外厅。
“哟,你小子倒是吃上了。”踏入外厅,便看到玄九思好不惬意的在品茶吃点心。
“可不是,师父你出手,徒儿这心淡定着呢。”玄九思回过头来,嘴巴里的吃食还没咽下去。
“雨师,云安的伤要不要紧?”邢少连一看到雨师出现立时放下茶碗起身走了过来。
“咳咳,云安的伤不打紧,过些时日便好了。”想起答应老大徒弟的事,雨师连忙打起精神。
“蛊毒……可是解了?”邢少连也没察觉自己的声线竟隐含着细微颤抖。
雨师也发现了眼前的男子对云安的紧张。
按说自家老大不想让这个人知道自己的病情,这个人又这么担心,该不会……
雨师住了口,再走近几步仔细端详了眼前的邢少连几眼。
“吃了它。”雨师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随后从胸前的布袋里掏出了个瓷瓶,倒出了一棵褐黑的药丸递给邢少连。
邢少连满眼疑惑的看了雨师一眼,复又看了一眼还在桌边吃着点心的玄九思,后者了然一笑,对他肯定的点头:“没事,吃吧。”
这人是云安的师父,那人又是云安的师弟。邢少连豁出去了,捏起那颗药丸咽了下去。
雨师就站在邢少连眼前直盯着他看,过了片刻,才满意的点头。
“哪能说解就解了的,药我给他了,好生吃着罢,吃完也就基本好了。治毒治病一个道理。”
好小子,长得还不错。老大的眼光还是可以的。
雨师审量了邢少连的真容,心下有了数:“先将这腿上的伤养好,总之这一年半载的别让他碰女人就行。”
“记下了。”虽觉奇怪,然这人既是云安的师父,想来是不会害他,心下也放了宽。
“……”玄九思在一旁听得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师父这调调,八成这毒还没解,在忽悠邢少连呢。
雨师来回又踱了几步:“好了,这头没我什么事了,京城事多,为师要先行一步。”临转身轻飘飘的递了个眼神给玄九思。
“徒儿送送您。”
师徒二人走到了马厩,马夫给雨师牵马去的当口,雨师简单扼要的和玄九思说了云安的真实状况。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原来是要瞒着邢少连呐。玄九思略一思量,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信号。
“你也多照看照看老大,”雨师交代一声,心里隐隐还是放不下。
“老三哪儿去了?”
“去红帘阁溜达去了,都是自家地盘,我照看着呢,况且老三也不是个需要操心的。”
闻言雨师点点头,心下安定了不少:“老三的身份你老大还不知道,想想也是愧对了老大。”
“当初您不也没告诉我么?还不是徒儿我本事了得自己查出来的。”玄九思哼哼。
“就你最多事”雨师心下狂叹,他这个二徒弟,真是什么都难瞒住他。
“多谢师父肯定徒儿的洞察力,”玄九思突然想起一事来,“是了,师父,老三让我问你个事。那日在理县请了个娘子来给老大看病,那娘子说是让来找您看,来历不明的,只知道唤作医娘。您可认识?”
女的?认识他的?雨师脑海里不知怎地就浮现出了那人的面容,随即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认识。”
眼看马夫牵着他的马儿走过来,雨师上前迎上,跨上马走动了几步。
“师父你不见老三一面吗?”玄九思伸手拂了拂马背,问道。
“不见了,京城见。”雨师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凝重起来,“老二,老三你可要护好了。”
“徒儿知道利害。”玄九思整容回道。
“为师走了,你多保重。”
说完扬起缰绳,扬尘而去。
京城,要乱了。
玄九思站在原地看了一阵,才收回目光离去。
“换药了吗?”门没关上,邢少连抬脚便进来了。
“嗯,换了。”云安看到邢少连的脸微微吃惊,愣了一下才回道。
“怎么?”他的脸上有东西么。
云安收了视线,轻轻摇头:“无事。”随即坐了起来。
邢少连定定站在床边盯着床上那一小块空旷的地方看,心里纠结着是否要坐上去。
“怎么不坐?”云安端坐好,见邢少连还站在,略带疑惑的开口问道。
话音刚落便见邢少连身影一闪,人就坐在了圆桌旁的椅墩子上。
屋子里很安静,邢少连背对着云安,拿起桌上的茶碗,自顾自的倒茶喝了起来。
一阵沉默。
云安攥了下手中的被褥,看着邢少连的背影浅浅一笑,“你去歇息罢,我没事。”
邢少连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安想他应是听到了,只是不想和自己说话吧。
就随他吧,云安挪动了几下又滑躺下去,转过身面向里侧躺好,也不管外边坐着的人是走是留了。
屋子里的烛火很亮,不时跳跃的火苗令投射到内帐上邢少连的影子也跟着动了动。
云安没有睡着,此时就睁着眼睛,看着内帐上邢少连的影子出神。
他也该放弃了。这样待在他身边,对谁都是折磨。
此次回京后,就请命罢。
良久,他下定决心般闭上了发烫的眼睛。
桌边的邢少连此时却是在想刚刚雨师说的话。
女人么。
悄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床榻上那道身影。
这个人以后也会娶妻吧。没来由的就攒起了眉。
他自己也会。
可是,心里这股钝痛到底是什么。
功成名就,娶妻生子,报效国家,光耀门楣。他的一生已经安排好了。
这才是他们该有的轨迹啊。不是么?
可是此刻,这颗心下竟想要挣脱出些什么来。
邢少连略带慌乱的收回了视线。
他是嫡子。
肩上背负的是整个邢家,这是深入骨髓的使命。
他不可违逆!
邢少连霍然站了起来,光影之下还能看到他袖口下露出的微颤的拳头。
轻轻的脚步走近,云安感觉到身后的帐帘被放下。
接着又是一暗,烛火熄灭了。紧接着,那人的气息就离开了这间屋子。
黑夜里,云安终是翘起了倔强的嘴角,任由泪水打湿枕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们……”云安的屋里窗户大开,玄玉和玄九思隐在暗处观看多时。
“先说好,我是不介怀,”玄九思抢了话头,“我们是管不着的,操心也没用。”
玄玉没有接话。
看着那二人之间的气氛,恍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父皇,和那个男子。
多年前的一个夜里,他拿着新作的得意诗词,急急的想给父皇看。
到了御书房得知白公公恰好不在,他想给父皇一个惊喜,便没让侍卫通报,自己悄悄溜进了门。
悄悄的进去后,发现父皇不在平日里的位子上坐着。左右顾盼一阵,发现了后边书阁里有动静。
他屏住气息,蹑手蹑脚的挪过去,便看到了他始终无法忘怀的一幕。
一盏宫灯静静的亮着,父皇坐在梯子上,一手撑在太阳穴上挡住了半边脸,半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一手执在一幅卷轴的一头,另一头已然落地。就这么呆呆的坐着。
他有些不解,就在他想进去问问父皇是怎么了的时候,他便看到从父皇那撑着头的指缝之间,滴滴答答的掉下一片晶莹。
那时不明白,画上是画了什么能让高大伟岸的父皇落泪?
偷偷记下那幅画卷的特征,再记下梯子一侧打开的抽格位置。后来寻了个时机,便去找了。
画卷包扎得精细,罩了个明黄绸缎袋子,又放在了长条形的锦盒里。
他怀着紧张的心情小心打开了。
那幅画卷上只画了一个男子。
男子执剑而立,梳起半髻,散落的发丝飞舞着,衣衫青青,微风鼓袖。温温润润的笑着,双眸含着清亮,就是个容貌姣好的贵公子。
并没有什么引人落泪的地方。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落款处的那方红印时,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大秘密。
落款处的印章居然是,明鲤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