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少连不愿?”
“娘,他不应该再被我连累了,这一年的时间,都没令他想明白,往后也不会有结果。”云安平静的注视着王氏,说着自己的决定,“孩儿不想这样牵扯下去了。”
王氏放下碗筷,拉过云安的手握着,认真的说道:“安儿,少连那孩子,对你是很珍视的。你果真想好了吗?”
或许娘亲说的是对的,少连对他也是有情谊在的。只是,少连是会功成名就的人,他有理想前程,他有家国抱负。
如此一想,儿女情长,便微不足道了。
云安扬起嘴角,眸色浅浅:“嗯,我想好了。娘你就放心罢,孩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能顾自己周全。”
爱而不得,很是艰辛。
王氏心里发疼,但面上不显。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深厚羁绊,但是她却无法干涉其中。
这不只是两个孩子的事。
里边还牵扯了很多家族的利益。
如今的邢家,已然不比往日般清明了。
邢少连是嫡子,他身上的担子,不是说丢就能丢的。
思虑良久,王氏虽觉此事并非没有转机,但此时觉得儿子正在经历的成长也难能可贵,这样的磨练,对于他们往后的日子,很有必要。
“安儿,为娘只盼你平安高兴,你长大了,做什么决定,你想好就去做罢。不管世人如何看待,你要记着娘亲都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你,还有你爹爹,你大哥,这个家,都会站在你的身边。”
无论如何,他还有家,有家人,知冷知热,知他的感受。
他足够幸运了。
“孩儿知道,谢谢娘亲。”
王氏端起茶碗:“来,以茶代酒,庆祝我儿归来。”
云安也端起茶碗,回敬了王氏。
喝罢王氏又忙着给云安夹菜:“快吃快吃,这饭菜都要凉了。”
云安端起碗迎上去接着:“娘你这几日是去二姨妈那儿串门了?”
王氏回道:“可不是,昨夜接到家里的信儿,哎哟让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今早天不亮我就催赶着回来,可折腾得够呛。下回你要再整这么一出,看我不收拾你。”
“下回见面二姨妈又要好一通念你。”
“早念烦了,你娘我可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其乐融融,这一顿饭云安吃得格外温暖。
与云府一街之隔的邢府,却没有如此氛围。
邢府的饭桌上,不允许有说话闲聊,处处彰显家风规矩。
晚膳在一片沉默中开始,也在一片沉默中结束。
“大哥,这就要天黑了又要去哪儿。”其弟邢士子喊住了正疾步往外走的邢少连。
邢少连停住了脚步,回神身看了邢士子一眼:“去云府看看。”
邢士子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踢了几下脚边零星的雪渣,像是漫不经心的说道:“虽说我们两家关系曾经是不错,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咱爹和云安他爹的政治立场相左,我们这小一辈的走动得太频繁总归是不好,别给咱们家带来什么隐患才好——欸!大哥你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啊!”
邢少连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不再搭理自己这个管事妈似的弟弟。
“起驾回宫——”
一声高亢的扬声,大理寺衙门口齐齐站立的大臣们整齐划一的跪下高喊“恭送皇上,恭送六殿下”。
玄天成坐在轿子里听着,只觉得无比悦耳,想想这二十多年来的相处磨合,忍不住就笑了出声:“朕这群爱卿也是能折腾。”
玄玉也只是笑而不答。
今日忙了一上午的国事,下午又陪大理寺这群臣子绕了半天,这会儿玄天成也有些乏了:“老六,朕睡会。”
说完靠在一侧的软垫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静静的就睡了起来。
“是,父皇。”玄玉从未见过父皇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入睡的模样,一时有些新鲜,又有些拘谨。
只好静静的盯着眼前明黄的轿帘,尽量让自己的呼吸轻微起来。
一柱香的功夫,便入了皇宫。
玄天成先下了轿子,待玄玉从里边走出来的时候,对其说道:“老六,今夜别去你母后那儿了,就先陪父皇用个晚膳罢。”
还没等玄玉回答,闻讯赶来的白公公就带来了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皇上,灵雪娘娘正在南苑的会客厅等您。”
玄天成听到这个头就开始发疼。
这女人,隔三差五的就要来扰上一扰,偏又掌握好分寸,拿不出什么错处,况且还有乌那国和亲这层关系在里边,也不好随便呵斥降罪,真真是心烦得很。
“知道了,”玄天成蹙眉,“老六,走,进去见见。”
“是,父皇。”
一旁的白公公正看着他慈眉善目的笑着。
这一晃,竟是老了不少。
灵雪坐在会客厅里等得出了神,紫衣匆匆进来禀告说是皇上回来了,灵雪顿时满心欢快的起身往外边走,恰好就看到那个令她看一眼心就满溢爱慕的男子跨过殿门,往里走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灵雪整容微笑端正行礼,“六殿下万福。”
玄玉“嗯”了声便没再说话。
“起来罢,”玄天成朝灵雪说道,“你今日这般又是所为何事。”
灵雪应是而立,头一抬起丹唇便笑开了:“臣妾新研制了道新鲜菜式,想着今日和皇上一道儿用晚膳,顺道尝尝。”
玄天成没答话,几步走进会客厅里。
“白公公,”解着脖颈上的斗篷带子,“去让宫里的几位娘娘公主一道过来,还有将宫外的太子大皇子都宣进来,咱们今晚索性吃个团圆宴罢。”
此言一出,屋内几人俱是一愣。
“是,皇上。”白公公接过玄天成递过来的斗篷,应声便转身走出去,和侍立在门外边上的宫人交代吩咐着。
玄天成看了看一旁的滴漏,时辰还早。
“还早着些,朕和老六去书房待会,你在这等皇后和如冰她们过来罢。”玄天成撂下一句话给灵雪,手一扬,招呼了玄玉便出了门去。
玄玉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跟上玄天成。
眼前人影走动,灵雪一个激灵,也回过神来:“臣妾恭送皇上,六殿下。”
门外正和宫人说话的白公公见到玄天成出来,也顾不得提点手下办事的宫人,急急交代了要去通报的主子,便疾步跟着玄天成而去。
徒留灵雪一人在会客厅回味刚刚玄天成留下的信息量。
这会儿并不非常冷,玄天成和玄玉二人悠悠闲闲的走在路上,一时间恬淡悠然。
白公公依然是带着宫人远远的跟着,并不近前打扰。
“我儿,你可想好如何面对太子了?”走到了空旷的地方,玄天成开口问道。
玄玉有些惊诧,但是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船到桥头自然直。”
听到这个答案,玄天成也不置可否,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娓娓的说着。
“太子,不比从前了,”有些事情,还是要让玄玉知晓的,“自从你被掳走后,你母后便不再过问老四和太子了。这些年那俩姐弟也过得苦。父皇国事繁重,生活上也兼顾不得许多。这一晃神,他们都已然长成了大人,有了自己的一套主意。”
玄玉静静听着。
“太子这些年很用功刻苦,朕深感欣慰。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
玄玉在等待着,等待着接下来的重点。
“只是六儿,”玄天成的声音有了些沉重,“若你要回归本位,就必然会和太子有一番血雨腥风。”
玄玉停下了脚步,看着玄天成,脑子里轰然作响。
玄天成走了几步,轻叹一声也停了下来:“年少时候,你俩情谊最为深厚。本不该会走到这步境地。”
“父皇,此事已成定局,莫再轻易动其根本了。”玄玉盯着玄天成的背影缓缓说道。
闻言,玄天成沉默了,环视着眼前的朱墙碧瓦,一时间竟有些无语凝咽。
良久,他才转过身来看向玄玉:“你果真如此想?”
“父皇,国安为重。”
是啊,国安为重。
玄天成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抬手往玄玉肩上放去:“可朕想提醒你,若你让了,便是你死。若你不让,你们二人才能同活。”
玄天成眸色凝重,看着玄玉的眼睛,以他身为父亲的身份郑重的跟玄玉交代:“我儿,父皇不愿看到手足相残。他日你荣登大统,望你能谨记今日父皇所托之事,护好你弟弟,这就是父皇的决定。”
玄玉的肩头难以自抑的抖动了一下,眼前浮现了父皇偷偷在书房里看画的一幕。他不敢妄加揣测,但他直觉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一个原因,眼前这个九五至尊的帝王,才会心甘情愿的拿江山来换一个自由身。
换能与洛明鲤长相厮守的一个普通人的自由身。
“父皇,你可是要走。”
玄天成闻言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心思通透的儿子,嘴角轻扬,像是在回忆过往。
“我儿,父皇守着这大顺江山二十几年了,自认尽到了皇帝的职责,如今天下局势父皇已不足以控制,后辈之才渐起,你们的时代到了,就让朕过几年自由日子罢。”
果然是如此吗。
“父皇,如此可是值得?”
玄玉终究是问出了口,这个藏在他心口上久久不能释怀的一句话。
为了那个人,放弃江山值得吗?
为了那个人,抛妻抛子值得吗?
为了那个人,如此代价可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