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净室门口。
刚进门的阿福和正在漱口的宋思明目光相遇了。
“……”
“……”
“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宽敞的净室里盘旋着二人的笑声。
“你这是有几年没睡过觉?”好不容易歇了笑。
“阿福,你脑袋撞傻了吧”宋思明也笑回道。
“哟,不错,会打趣了哟”阿福走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你的黑眼圈太夸张了,真是好奇是怎么熬出来的,太好笑了”
提起这茬宋思明内心立时就不淡定了,恨恨的从唇齿间挤出回答:“昨夜整理了些注解。”
徐善之那小子!
这几日因着温娘的原因,答应下来和徐善之一起研读画艺。前几日借了一册书让他回去好生研读,不明了的地方在一侧标记下来,她会给他解释。
“阿宋,我可是从头到尾认真地参研过的,不明了的地方我都标注好了,你可也要好好解释给我听。”
“……为何每一页都有密密麻麻的标注……”
“因为我不懂啊”
“……”
“欸阿宋你别走啊,说好你会好好解释的,怎又赖账……”
虽然跑回来了,但最后她还是就书中每个标注都认真的在一旁用朱笔写下了解释。
自己挖的大坑还是要填的……于是就填了一夜。
阿福洗漱之间,瞅着脸盆里倒影出来的自己的眼睛,使劲的眨巴几下:这肿得也是够夸张,硬生生将她的大内双变成了单眼皮。
驿馆另一处小独间,门口杵着一个人。负手而立,看不清神情。
“好了”屋里传出一声。
闻言门口的邢少连跨过门槛径直朝床榻走。
今日的云安穿着一件简单的交领白袍,安静的坐在床榻边等他走近。
那日九思也给云安检查了一番,说是暂时不打紧,给云安吃了一颗固元丹之后,精神是好了不少。
云安看着沈念秋容貌的邢少连,抿嘴一笑,浑身的紧张顿时就柔和了下来,一点都不像。
“抓紧了。”邢少连也不管云安为何发笑,弯下腰将云安的双臂往他的脖颈一搭,小心避开云安腿部的伤口,双手一紧,便将他抱了起来。
这几日如此也是习惯了。上下出行,都不曾假借他人之手。他只找理由说是不必麻烦,云安的出行皆他亲力亲为。
邢少连忽略掉心底的波动,加快了脚步。只当是抱着一个受伤的将士。
云安也不说话,顺从的任由邢少连抱着他往屋外去。
将下巴搁在邢少连的肩窝里,云安看着一路走过的景色。尽管不见什么斑斓色彩,绿植也稀少,可此时入他眼的一切,都分外的美好,他的心湖碧波荡漾,暖风泛滥。紧了紧臂弯,脑袋歪往邢少连的脖颈,轻轻稳稳的靠上。
就算他们没有结果,此时此刻他也欢喜珍惜。相比之前少连的躲避,这样的亲近已是赏赐。
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想,足矣。
邢少连却因这一紧一靠,乱了心神。
云安的侧脸就贴在自己的左耳旁,双臂圈着的地方很暖。竟暖得令他的眸光都见了暖意。
察觉到云安的背部因双臂紧圈而紧绷着,于是,邢少连将本是在云安腰侧的手,移到了云安的脖颈下偏左肩头一侧抱着,给他借力,不至于挂得那么吃力。
少连,真的很温柔。悄悄勾唇,云安慢慢将眼睛闭上,认真的记下这份相拥的体温。
“都利索点,排好跟上跟上”几个护卫在车队之间来回催促。
玄玉易容成的马护卫也骑着马左右巡视。
阿福和秋实从驿馆门口出来的时候,恰好碰上了邢少连易容成的沈念秋正要跨进门。
三人冷不丁就对视上了。
他朝阿福和秋实轻颔首,抬步便走了,没有一丝犹豫。
秋实心里也是惊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下而已。与那人不同的气息……联想到昨日看到易容成马护卫的玄玉,秋实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刚刚这个人,应是邢少连。
阿福也没多想,闹心了大半夜,这会困得慌。掂了下背上的包袱,轻推了把秋实的肩头,示意快走。
这边高头大马上的玄玉自阿福出现就注意着她的举动,当然没错过那双肿得毁颜值的眼。
她是哭过?
玄玉有些意外。又想起那日亭上那种哭法的阿福,不自觉的笑意上眉。这个人,哭的时候还真像个无赖。
饶是如此,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的。
昨日将紫金交付与她,大致也源于此。
事后虽也觉有不妥,然而心里却分明是不想再拿回来。他,是信任阿福的。
是一种阅人的直觉。
“启程——”
天子脚下,大顺皇城。
今日难得停了雪,虽仍冷峻万分,然晴空万里。
城外十里,密密麻麻的军队整齐的排列此等候陆昂。
玄天成也来了,骑着一匹通身黝黑的高大骏马在队伍的前头。
“皇上,前方探子来报,陆将军快到了。”
“知道了,都给朕好好等着。”今日带着这禁卫军来撑场子,就是要把这戏演足了。
半个时辰过后,地面开始有了震动。远处渐渐浮现了小黑点。
两军相遇,陆昂和假邢少连急速下马上前跪地:“臣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人呢?”玄天成迟一步下马,虚扶了一把二人。
闻言陆昂立即带玄天成往后边的马车走去。
“皇上您看一眼。”陆昂先一步查验了马车,然后掀开帘子给玄天成看清里边坐着的人。
只见玄天成盯着马车里的人看了一刻,满目复杂,终是示意陆昂放下帘子:“回宫。”大踏步而去。
“是,微臣领命。”
虽心知马车里坐着的是替身,然而面容身段却是精仿的,想必真人的容貌也基本无异。
他的老五儿,如今已经长成如此高大气魄的小伙子了。书良见了,不知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他们的老五儿,要回来了!
灵犀宫里满室熏香,隔着帘子依稀可见一美妇正缓缓从床上坐起。
“娘娘,皇上今儿个一大早就带着一队禁卫军出城了。”名唤红衣的宫女低着头碎步而入。
“你们先下去罢。”灵雪慵懒婉转的声音响起,一室的服侍宫女鱼贯而出。
“说罢。”
“探子说皇上是去接失散多年的六殿下进京。”
“什么!接谁?!”灵雪听到这个称谓,声线都扭曲起来。
“接、接六殿下”红衣敏锐的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不可能!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她的唇齿因不可思议而轻颤:“快……速去宣大皇子进宫!”
帘帐猛地被掀起,灵雪疾步而出,怒视着眼前的红衣。
红衣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灵雪,纯白单衣,长长的发丝凌乱着拖到地上,再配上那惨白又面目狰狞的脸色,倾国之色霎时变成地狱而来的女修罗。
饶是亲身服侍多年,红衣也压不住浑身的胆颤害怕,叠声应“是”而去。
椒庭宫。
灵脂匆匆从外面飞奔而入。
自那日皇上来过之后,娘娘便没再出过椒庭宫。整日整日的坐在廊下看雪景,连平日里最爱侍弄的花圃也不管了。这不前天夜里起了高烧,请了太医来开了几日药,今日这会才下得床来。
昨日让宫里当值的小太监传了个口信给老爷,不想今日老爷就派人专门回信了,还嘱咐要快快送达。想到这灵脂已然跨进了殿里。稍稍整理了紊乱的气息,向后室走去。
“娘娘,娘娘,老爷派人给您稍了信。”灵脂将书信递给正半坐在美人塌上喝药的冷如冰。
冷如冰觉得奇怪,爹怎么会给她捎信?这些年虽然都递着口信,也无非就是相互问安,说说近况。今日这写上信了,倒是头一回。思虑的当口,冷如冰已经将信纸打开了。
是一封普通的家书,字里行间都是场面话。可……
“好了,你们都下去罢,我想再睡会。”冷如冰看完信后,将纸张随手放置一旁的案几上,紧了紧身上的厚毯,作势要闭眼入眠。
因着室里有暖炉,在榻上小睡也可。灵脂应下,招呼着喂药的小宫女一齐出了门去。
听着屋里的动静平息了,冷如冰陡然睁开了眼。抓过案几上的家书,再次看了一遍,没错,信首信尾皆是“吾儿”。
这是暗号,是冷如冰和父亲定下的暗号!若有重要之事,便会以此为提示,让彼此知晓此信非比寻常。
冷如冰掀开身上的毯子,径直往不远处架子上放置的水盆走去。
将信封小心的从一侧撕开浸泡进水里,然后紧紧的盯着纸面。
“皇恩浩荡,六子回京”
六殿下回京了?!他不是早已——
冷如冰的思绪纷乱,眼看着盆里的字迹正在慢慢的消失,她的脑袋也跟着逐渐归于空白。
麻烦了……这将会是一场撼动朝政的大浩劫。
玄天成,你怎么就敢如此张扬?!
而此时的大顺天子玄天成正策马扬鞭奔入宫门,后边跟着长长的禁卫军,还有那辆载着秘密的红木马车,扬起一路威严。
隐忍多年,朕终于等到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