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界村某小河边。
驿馆到底人多眼杂,难免隔墙有耳。玄玉索性带了阿福出来。
二人随意找了段河道,就在边上随意坐了下来。
阿福一直不说话,玄玉也就陪着。
她很震惊,震惊得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会被发现一定是那天在亭子里和秋实说的时候顺带被玄玉听去的。
阿福悔不当初,然而还是认真着回忆那天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一点也不想和身边的人说话。
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不想告诉的人知道了。而且看这人的态度,摆明就是要和她谈条件签长期合同的样子。明明是想敬而远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以后和这个人还怎么拎得清?怎么就这么巧呢?
而且那天她几乎都和秋实统统交代了,还不要脸的哭了一场……她这个猪脑子。
“你听了多少。”
“全部。”
果然,没侥幸了:“你想怎样。”抬首之间阿福发现玄玉的脸又变回来了,易容术真是神奇。
“跟我做事。”玄玉看着阿福认真的说道。
“可我不杀人。你的身份不普通吧”看到玄玉如此神情,听到玄玉如此话语,阿福可以下定论了。
“也没指望你能杀人。”玄玉一脸‘你能杀人你自己信吗’的表情,“该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阿福淡淡哼笑一声,她就这么无法信任?竟不知自己此刻眸中竟带苦涩。
有水的地方,总少不得风。
阿福坐在风口的一向,此时已经被刮得有些零星鼻水:“我刚给你那帕子呢”
“怎么?”虽然口上还问着,玄玉还是顺从地掏出来递给她。
“噗——”阿福抽出她用心挑选的那条纯色雪白帕子捂在鼻子上,狠狠的喷了个痛快。之后,“你还要吗?”
阿福也不等他回答,趁着风停歇的当口,从袖口摸出一根火折子,拔开盖子吹几下,侧身背对着玄玉,就将那团白色的帕子点燃了。
玄玉的视线越过阿福的肩窝,看着细细的烟小滚小滚地升起,就这么愣住了。
完事,风一吹,灰烬便无处寻觅。阿福淡定的吸了下鼻子,又正坐回来。
“你果真是女的?”
“你的礼义廉耻呢?吃掉了么”
玄玉忍了又忍,还是笑了出来。良久才收住:“烧了帕子可是怪我不信任于你”
“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谈合作我是有要求的,想必你也知道我的心里住着人。你那么聪明,听得那么详细想必也知道我的弱点。我挺多怪癖,所以没必要时你别碰我,也不要对我过多关心。逼急了我就敢撂担子不干。”河面还未结冰,水流经过那些露出河面的石头时激起串串水花,阿福觉得自己似乎也是那湍急的河水,被不知名的力量推着走,然后碰上各种各样的石头。
这不,身边这颗就又臭又硬。
“好。但有一点,你,永生永世都不能背叛我。”
“……”黝黑的皮肤因为入冬开始变淡了点,五官更是出众了些。这个男子对她说着像是生死誓言般的言语,那种毋庸置疑的口吻,清冷的声线弥漫到她的耳朵里,尽是让她的心口泛起疼。
“我没有什么才能,甚至有时很软弱。你们懂的我都不是很懂。我不是这个地方的人这点你可能会觉得我有什么厉害的法术,其实我也只是我生活的那个世界的一个普通人。就像是现在的杨瑞福,一个很普通的老百姓。你要想清楚。”
刚歇下不久的风又刮了起来。玄玉站起身,走到阿福的另一边重新坐下:“我已深思熟虑。”
“你,”阿福看着玄玉的动作,神情复杂。
永生永世吗,活着的代价真大。
她还能有选择吗。
“你,这么缺手下吗”
“若你落到别人之手,日后必是大患。”
大患吗,除了魂穿这个爆点,她不觉得自己能翻起多大的浪花。动不动就要人命,怎敢轻举妄动:“我们会是主仆关系?”她能期待平等吗。
玄玉心下察觉阿福已经做出选择,脸上染上一丝得意:“自然我是主子你是下人。”
“就算是主仆,日后无论什么事希望你都别骗我。你可以选择不和我说,但是一定不能骗我。”
阿福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玄玉能感知她对此事有多深的执念。
片刻,玄玉拉起阿福,走近水边双双跪下:“苍天可鉴,我许诺,日后定不欺瞒你。”
仪式感,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此时此刻,阿福感受到了这份厚重的不同:“我许诺,永生永世,决不背叛你。苍天可鉴。”
她想,她或许是喜欢被束缚的那一类人也说不定。
“这个你戴着。”
突然倾身过来的身影挡住了阿福的视线,鼻息之间一时都是玄玉的气息,淡淡的一种体香,分外好闻,却不知如何形容。晃神间,她的脖颈上便多了一个玉坠子。核桃般大小,扁圆,通身透明紫光,正中心里却是一团血色,红得发亮。凹凸不平的手感令阿福注意到了璧身密密麻麻刻的都是字,捏住仔细瞧了下,发觉一个也认不得……文盲这帽子怕是要扣蛮久的了:“这坠子给我?”
“这本是玉佩,后改的坠子。”
“怎么改?切掉?”
“……原本有个纯金的框子护住里面这块紫金。”玄玉也伸手过来捏住坠子,给阿福看边上细细的卡槽口。金框太过张扬,索性就让人卸下了。
“真厉害,好想看看这打造师父是如何在上边横笔走刀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你要戴好,莫要丢。我给你的东西,除了我,谁都不能给了去。”玄玉收回手坐了回去。
阿福将这坠子握在手心里,玄玉的体温还在,热热的烫着她的手心:“这是像腰牌、像表示身份的东西吗?”
“对,”玄玉扬起唇角,表示她是他的人。
阿福点头,看来他的手下果然不止她一个,不知道别人的坠子上写的又会是什么:“这上边的字是什么意思?和你其他手下的是否一样?”还是打听清楚的好,别到时候丢脸丢大了。
玄玉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她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会喜欢骗她。肯定有在某刻,看着一腔真心托付信任的她,会有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只是,用那种方式辜负了这样的女子,到底还是个不敢担当的人:“别的人拿的不是坠子,你也莫要拿与人看。好生藏着”说着从阿福手里拿过坠子往阿福的衣领里放,“你现在不必知道,上边的字不要告诉任何人。”
没曾想玄玉居然会掀开她的领子,阿福脑袋嗡了一声。不是才说好不能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吗?然而胸口上熨贴着一团新鲜的温热,竟令她霎时间也不知要说什么好:“……”这次就算了吧。
“万一丢了呢?”
“丢了,便会有人因此而死。”
“我能不能不要了?换一个不值钱点的给我可以不?这个你带着更安全。”
“不能,给了你,便是你的物件。”几下思虑,又浅浅抬眸,“好好收着,万一丢了,也就丢了罢。”
贵重东西,还事关人命。她不要可……看着玄玉不容商量的神色——
大概是不要也不行。
阿福撇开胸腔里的些许紧张和躁动:“我记下了。”
“记下便好。如此,我有话要交代于你。”
接着,玄玉就给阿福科普了这片时空下的历史,在这儿生活必备的各种常识,直到夜色降临。
女子大寝室里,嘈杂声渐渐息下,昏黄的油火光不时抖动着,充斥满室,“阿实你睡了没?”阿福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凑到秋实身旁。
瞧见秋实睁开一条眼缝,阿福急忙问道:“针线你有没有?”
“你这是要做什么?”秋实本已即将熟睡,此时被喊醒并不情愿,脸不由就皱了起来。拿了针线给阿福,看到这人拿着块方巾便要下床,略有疑惑便开了口。
“这是一个秘密,不能告诉秋实。”
神神秘秘的调调。
看到阿福已然走远,秋实也不管了。横竖就是在这屋里,出不了乱子。躺回去盖好被褥,沉沉入梦。
有一个姑娘路过阿福,点头微笑:“还没歇下?”
阿福也回以微笑:“还没,迟点。”一路这么久,同住下的人基本都混了个脸熟,但是也仅限于脸熟。她说话的口音用词什么的太容易出纰漏了,少说少错,尽量别引人怀疑。
油灯里的油被火烤得香香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油。阿福心里想着,手上的针线也不停。
几下功夫,便缝好了一个束口式正方形小袋。翻开看看,还是满意的。
左右瞧了瞧大家,都没往她这里看。偷偷将贴身的坠子扯出来匆匆和袋子比划一下,嗯,合适。接着急忙塞回领子里去,轻手轻脚的收拾好针线,溜回了被窝。
被窝里,阿福摸黑将刚刚缝好的袋子套在了玄玉给的坠子上,束口扎好。大致摸了摸检查下,大小果然很合适。
这样,就不容易被人看到了吧。事关人命,还是要多做准备降低风险啊。
阿福又去摸了摸脖颈边的链子,这也不知是拿什么做的,白日里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红绳子,可摸起来又不是绳子的手感。
玄玉也没说是什么做的,只说很是坚韧,轻易是不会断开的。
阿福用力拉扯了几下,发现确实分毫未损,心下也生了安定。
这样,便是算有了主了?这样的感觉,令阿福此刻的心有些鼓噪。
她怎么就这么轻易的将阿于当成自己人了呢。
阿福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乱,急忙捂住。
完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是吧?
不可能的……就算!她确实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阿福深深的做了几个呼吸,马上翻出记忆里的那个人。
一幕一幕的回忆流转,慢慢的,她的心跳恢复正常。
是的,她还困在那里,给不了别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