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人家怎么又耍起小脾气了?”
扶子初正带着顾南青进屋。
他一听说金吉把这老神医给请来代替仵作了,就知道他老人家估计要撂挑子不干了。
老大夫撇着嘴看他,“我治病救人的大夫,他让我看一条死狗,不干!不干!”老大夫一边摇头一边连连摆手。
宋如青认真的问他:“接生治孕妇是治病救人,查出这条狗的死因一样能救人一命,这两者本质一样,怎么在您这里就有了区别呢?”
老大夫被问的一愣。
原本在屋子里看她不听劝然后吓傻那会儿,还觉得扶家娃娃这个未婚妻是个莽撞的,没成想小姑娘年纪虽小,却知道这些大道理,也不亏扶家小子喜欢的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去了。
老大夫哈哈一笑,“算你有理,但是……”
扶子初懂事的拿出两锭金子塞进他的手里,“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老大夫掂了掂手里银子的分量,笑的爽朗,“我今儿就看在这小丫头的面子上,屈尊这么一次,备上清水,取我的药箱来……”
顾南青将扶子初拉倒一旁,低声问他,“这老爷子是什么身份。”
看着跟扶子初关系很相熟的样子,却是个不见银子不撒鹰的主,没有银子便是心里软了也不愿意躬身行事。倒是个稀奇的人物。
扶子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他老人家可是个宝贝。当今太医院的院首都是他的记名弟子,在医术这方面,放眼天下,再也没有比他更熟练的了。”此等厉害的人物,那可是一方难求的,便是要价贵了些又如何,旁人想找他求医问诊,还多苦于没有门道找不到人呢。
“医圣卓天?!”顾南青惊愕。
又回头看了看那老头,不解的问道:“看年纪,也不像啊。”
听说医圣卓天一手家传的医术出神入化。又广纳天下奇方,医术更是比前人精进许多。
只可惜他们卓家医术只能家传,不得告知外人,药材煅制炮烙都是亲力亲为,便是旁人得了方子,没有他们家传的手艺,也是于事无补。
扶子初笑着给她解释:“他们家里人都长寿的很。我小的时候还见过他父亲,那个时候老医仙都一百有二了吧,还是白发鹤颜,走路都不用旁人搀扶的。”
行医问世的大夫们都有自己保养的方子,自己身子骨好了才能更好的治病救人。
顾南青膜拜的看着扶子初,他竟然是见过医仙的人,真是失敬,失敬了。
老大夫蹲下身子,拿出一把特制的剪刀,刀刃有两个刀身那么长,三下五除二将大黄剪了个净开。
鲜血横流,六儿看的心里害怕,抱着春桃不敢抬头。
金吉是个胆子大的,走上前来,“具体需要您帮忙查查它的死因,还有死亡时间。”
他们这些办案的,关系最好的不过是那些个技术高超的仵作了。
一个好的仵作很多时候是揭开案件谜团的关键所在,方才看老人家不管是拿刀还是手里动作都是娴熟无比,一看就是此中行家。
金吉自然对他尊敬有加了。
老大夫看他变了态度,也不搭理他,刚才那股高傲劲儿,要不是看在扶家小子和因子的面子上,他早就拍屁股走人了。
用一柄铁质的长长的夹子,捏出了一些褐色的细小药渣。
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块干净的帕子上。
老大夫这才起身净手整理,又让人点了蜡烛把方才的一应用具都高温烧过一遍。
金吉不解的将帕子拿起来看,老大夫出声提醒:“小心些,别吸进鼻子里去了。”
“这是何物?”金吉办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看着像是药渣,但是常见的有毒的药材没有一个是长这个模样的。仔细辨认,又觉得像是什么动物的……毛发?
“哼。”老大夫冷声哼他,“你不是高傲的很,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的样子么?怎么?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金吉耳朵一下就红了,只是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放下帕子,走到老大夫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还请老先生告知,方才是晚辈高傲了,得罪了您,还请老人家能够打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这个小孩子计较。”
顾南青在旁边看的眼睛都瞪大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不都说大理寺少卿金吉是个高傲的,任谁他都不屑一顾,就算是在皇上面前他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怎么今儿突然就转性了?
不但俯身作揖,还好话说了一箩筐?
扶子初看出了顾南青的好奇,小声替她解释:“金吉最崇拜有本事的人了。他肯服软,肯定是在心里面打什么歪主意呢……可能……可能是想让老爷子跟着他干仵作吧。”
毕竟刚才老爷子在那里解刨的时候他围在旁边看的认真,好几次眼睛里面都冒小星星,恨不得当场拜师学艺的样子。
顾南青吓得下巴都要掉了,这大理寺少卿也真会想,解刨一条狗都得两锭银子的主,他那一个月的那点儿俸禄,也不知道狗看几条狗的小命。
老大夫看他态度恭敬了,道歉也还算诚恳,抿了抿嘴,“看你年纪小,老夫也就勉强原谅你这一次,以后碰到旁人你可不能这么傲气了。”
金吉点头称是。
老大夫坐在椅子是,幽幽道:“这是六足金蟹的腿毛。”
金吉:“???”
“什么?腿毛?”金吉不解的追问道。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过螃蟹长腿毛的,不光是长腿毛,这腿毛还带有毒?
老大夫瞪他一眼,一副瞧你那没见识的劲儿,“六足金蟹不是螃蟹。”
老大夫咳嗽一声,继续解释道:“那是一种在东边沿海伸出生活的一种植物,长得跟螃蟹很像,漂浮在海里面以动物寄生,长着几条金色的触角,能够吸附在动物身上。它脚上的腿毛有麻沸作用。”
金吉与老大夫对视一眼,老大夫被看得心里毛毛的,头一次见到这么求知好学的孩子,这但凡是个学医的,他就勉为其难的收个干儿子,回头传他一两招医术,以后便是在这望京城里混吃混喝,也吃喝不愁了。
“狗吃了会死,那孕妇吃了呢?”
老大夫伸手赏他了个“大鸭梨”,“谁说狗吃了会死呢?”得,这熊孩子不是学医的材料,事情还没弄明白呢,就在这里自己胡乱猜测,这要是给病人看病,连蒙带猜的,那岂不是要医死人的?
老大夫又换上了之前的一脸嫌弃,但凡是没有学医天赋的孩子在他看来,都是蠢材!全部都是蠢材!
“你别乱猜,让我满满给你讲。”老大夫嫌弃的说道,“这玩意狗吃了会胃里抽出,翻江倒海的想把吃进去的东西都给吐出来你们那只狗不是被这玩意毒死的,而是吃了这六足金蟹的腿毛以后威力难受,去卡着呕吐,把上一顿吃下去的骨头茬子吐了出来,一下子卡在嗓子眼里,戳破了喉管才死的。”
这种事情也是机缘巧合了,若是旁的仵作不用心一点儿,也就只能检查出来这条狗是呕出了骨头,卡住嗓子丧命的,至于六足金蟹的腿毛,他们怕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那孕妇呢?”金吉催问道。
狗怎么死的不重要,他就是想通过狗的死因问出孕妇吃了这种东西的下场。
老大夫轻抬眼眸,“这玩意寻常人吃都是没事的,孕妇吃下去却是剧毒。胎儿见了这个,头一个要遭不住,当即就没了性命,孕妇怀着死胎,还能有好?”
顾家老六这媳妇得亏是碰上了自己,换旁人早就一尸两命了。
金吉慎重的点点头,心里却怯怯暗喜。
这事他心里大概有了些眉目。
答应扶子初来顾家帮忙查案他也是有私心的,顾家大爷在刑部的名头无人不知,自己虽说是大理寺少卿,这些年也办了不少难解的案子,但是刑部名头太大,掩了他们大理寺的光辉。
好多案子原本应该先经大理寺审理然后再交由刑部审核的,都被上面直接丢给了刑部。
出门前老大已经再三叮嘱自己,一定要破了这个案子,到刑部侍郎家里头破案,这是妥妥打了刑部的脸,还笑着上去才上两脚的行为。
金吉不爱名利,却对大理寺卿独独敬佩恭敬。
大理寺卿是金吉的老恩师,他能由一个书都念不起的苦命孩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少不得老恩师的提携帮助。
所以他自己不争不抢,为了大理寺的名号,这次他也想抢一次,争一次了。
金吉兴冲冲的带着春桃六儿去了给顾六夫人熬制保胎药的屋子。留下老大夫跟顾南青扶子初三个人。
顾南青知道了老大夫的名号,自然是恭敬,想起自家六叔如今还昏迷不醒,躺在那里不知今夕何夕呢。
“您老人家也擅长疑难杂症吧,能烦请您帮忙再看个诊么?”
老大夫乜眼看她,“那得看是多么难的杂症了。”他老人家对普通小病小灾的没什么兴趣,若是厉害些的,他还能当练手的功夫,去见识见识。
扶子初懂事的又奉上两锭金子,恭敬上前道:“是这本家的主子,说是在前线受了重伤,如今望京城的大夫都给看过了,一个也没查出来是什么原因的,便是您的爱徒,也过来帮忙看了,说是人好好的无病无灾,等醒了自然就醒了。”
顾南青也上前道:“我们都等了四五天了,也没见我六叔醒过来。您那徒弟是不是学艺不精啊,怎么看诊的不准啊。”
老大夫眉头皱起,听他们这么一说,倒是个稀罕的病症,起身理了理衣服,拿下吧看了扶子初一眼,点了点桌上的药箱,“你背着还是让这小丫头背啊?”
扶子初乐呵呵的提起药箱跟在他身后,还没出屋子,老大夫突然驻足,扭头对顾南青认真道:“太医院那个糊涂小子是我记名徒弟,我就提点了他一二,没有教他!”
简而言之,他那手糊涂医术跟自己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顾南青急着然他给顾六看诊,连连点头,“成成成,我知道了,记名的!”
老大夫这才迈着悠然的四方步,顺着顾南青的指引,往顾家大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