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大房,院内百景肃杀。
厚厚的积雪在院里的花坛上堆积,顾大奶奶不在,顾家大爷自是想不起来关注这些事情,而府里下人们,上面没有吩咐的事情,做多错多。
至于掌管府里大小事宜的管家呢?对不起,管家老李那可是顾大奶奶陪嫁来的老忠仆。
顾家大爷跟顾大奶奶闹翻的头一天,李管家就得了顾大奶奶的示意,府上众人都不要主动去招惹大爷,晾着他让他自己悟悟自己的过错。
眼看着顾家大爷有悔过迹象,顾家后宅也变不了天,众人自然是听大奶奶的吩咐了。
所以顾家大爷这些时日,除了平日里跟着自己贴身的那几个管事的,竟无人可用。他又有皇命在身,不得出府,只能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里盘地头。
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便让外府的管事调进了内宅,帮忙招呼着些旁的事宜,顺带照顾着怀着顾六骨肉的那个姑娘。
老大夫进门看了大房这一派豪放雪景,摇着头感慨,“此等狂野质朴,不知道是说府上主人审美迥异呢,还是夸府上下人懒得可以呢。”
跟在身后的管家老脸一红,他是吩咐底下的人不要招惹大爷,但是又没说不让他们干活。
这群就知道吃干饭的混小子们!
顾南青撇过脸去,默不作声。
她心理这会儿又心疼又生气,她爹爹头一次打了她一巴掌,虽然在六婶跟娘面前她嘻嘻哈哈的,只当做没事人一样,但是她心里的难受谁也不知道。
那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疼在她心里。
一巴掌拍碎了他们父女这么多年的感情。
扶子初看她模样,知道她心里难受。这些日子他虽忙着生意上的事情,但是顾南青这里的事情他都知道。
顾家大房新搬来的时候人手不够,顾六叔便找他要了些人来,反正六叔知道他跟顾南青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他对顾南青的喜爱,瞒得过旁人,但是顾六是看着他们两个小孩子长大的,自然是心知肚明。
可是便是日后要成一家人的亲戚,也得分得清什么该管,什么是不该管的。
两家再亲近也有个你我之分,就算是顾六叔跟顾家大爷这对亲兄弟只见也是各立门户,最多不过是比邻开了一道小门而已。
日后顾南青嫁来了扶家,他做了顾家的嫡亲女婿,那老丈人家里的事情,他也是个外人。
更何况,老丈人跟丈母娘闹矛盾,连带着打了自己未来媳妇,扶子初若是在两边僵持的时候上门,帮哪个不帮哪个的?回头人家家里和睦,自己少不得要落个里外不是人了。
说到底,扶子初是个商人,是个聪慧过人的商人。
扶子初伸手勾住她的指尖,衣袖相连的地方,轻轻牵她。
男子的掌心一片温热,顾南青抬首去看她,抿了抿嘴,幸亏如今他来了。
入了房门,地暖的温热被外面冲进来的寒风击的七零八落。管家走上前,打开里屋的帘子,马脸守在顾六床边寸步不离,一副关爱倍加的表情。
老大夫嘿嘿一笑,“哟,没想到啊,这顾家六爷就算是病倒了,也风流不减。”看了一眼病床前守着的女子,肚子微微隆起,一看就是有了身孕的模样。
“大的没了,小的还有个保底的,你们这是怕顾家小子断了根系,以后绝户头?”两句话说的马脸起身让开,手足无措。
后退两步站在桌子边上,望了望进来的这一群人,眼神中满是期盼。
“你是找顾家大爷么?”扶子初笑着问她。
马脸看有人对她和善,忙一脸微笑的点头。这顾家上下除了顾家大爷都对她冷面相待,突然出现的这位公子倒是个好心的,不但说起话来和言善于的,还对她笑。
“有着胡思乱想的功夫,倒不如想想什么叫做礼义廉耻把。再说顾家大爷整日忙碌,便是阿猫阿狗也觉得能时刻让顾家大爷注意着么?”扶子初依旧笑容满面,言语中却满是轻蔑。
就是面前这个假惺惺的女的,害顾南青打了一巴掌,又害顾家起了纠纷的。事到如今还要一副可怜模样在这里博同情?
马脸目光低垂,看到了说话这男子把顾南青护在怀里,眼神暗了暗,便知道了这人是过来替顾南青说话的。
她自己在人家地盘上,能护自己的顾家大爷又不在,她是个有脑子的,便将自己退在角落,只求这些人没有瞧见她的。
老大夫看她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看了看顾南青,“丫头,我学过算命。说起来这也是我家传的本领。”老大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媳妇年轻的时候学过算命,在庙里挂单后被发现了女儿身,被赶出来了。她恼不过,便放弃了这一行。说来惭愧,我怕手艺失传了,就学了过来。”
伸出大拇指做悄悄状指了指身后,在场诸位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的声音道:“喏,就角落里站的那个,跟你八字不和,甚是方你,你可要小心点儿。”
顾家大爷听人说顾南青带着扶子初还有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过来了,说是来替顾六看病的,那大夫还是之前替云岫保胎的。
让妇科大夫来给顾六看病,这不是病急乱投医,胡闹的么?
他便放下手里的鱼竿,匆匆赶来。
马脸看到窗户外闪过一个人影,看着像是顾家大爷的模样,又听到外面有小厮打帘子喊人,便确定是顾家大爷来了。
“你……你们欺负人……我……”脸色憋得酱紫,伸手委屈巴巴的指着顾南青,一句话没说完就歪歪的倒在地上。
顾家大爷正好进屋,瞧见这一幕,手忙脚乱的就喊人去搀她。
这姑娘虽说跟六弟没有名分,但是肚子里却怀着顾家的骨肉呢。
老大夫上前一步,喝住众人,“慢着!别扶,这病我能治。”
上前一步,伸手搭在马脸的脉搏之上。
久久不语。
“大夫,她没事吧。”顾家大爷凑上来问道。
他一进来就看到人晕倒了,又见她临倒下前手指顾南青,一副悲切的模样,又连着最后的那句齐夫人,一知半解的便猜测是顾南青又做了什么仗势欺人的事情,才把人给气晕的。
哪里知道正是面前这个看似仙风道骨的老大夫一句话便把人给说过去了。
老大夫看他一眼,一把抓住他的腕子,摸了摸脉搏,“她倒是无碍,你怕是个病的不轻的。”
顾家大爷不明所以,自己身体健康,怎么就生病了,只当他是胡言乱语,皱着眉头又让人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
顾府家养的大夫是太医院院首的亲传徒弟,虽年轻了些,却经验丰富,是个知规知矩的人。
老大夫嘿嘿一笑,“稀奇,稀奇,真是稀奇。老夫从医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怀疑我诊断不准的。”顾家大爷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了,扶子初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老寿星,上了年纪连带着脑子都不好使了?
扶子初看了一眼也不言语,将顾南青护在身后,挡住顾家大爷的眼光。
打方才顾家大爷进屋起,顾南青的手就紧紧的抓在自己衣服上,上次顾家大爷生气打她的那一巴掌,到现在她也忘不了。
“要不我陪你去你娘哪里?”扶子初低头小声问她。
“不用,先给六叔看病。”顾南青摇摇头,她害怕她爹。但这是她家,当家主事的还是她娘,没道理她不能站在这儿的。
扶子初摸了摸她的手,给她无声的安抚。
没一会儿顾家的大夫就来了,提着药箱,进屋先给顾家大爷请了个安。
“是六爷醒了么?”顾家大夫伸头往床上探了探。
顾家大爷往旁边让了一步,指了指被人扶着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是孕妇昏倒了。”
顾家大夫上前号脉,“她没事。”老大夫幽幽说道。
顾家大夫回头去看,揉了揉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老大夫。
突然情绪激动,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
“师祖爷。”
顾家大爷神色一顿……
“师祖爷,您怎么在这里呢?”顾家大夫,恭敬的问道。
老大夫冷哼一声,“人家嫌我医术不成,喊你来复诊。”
顾家大夫回头看了看顾家大爷,乖乖,他师父本人也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质疑医术问题。顾家大爷让自己来定了老爷子的活儿,这不是置他于不孝之地么?
“不敢不敢。”他一个做徒孙的,哪里敢在他老人家面前行医问诊,回头传出去了,他这行当还做不做了?
跟老大夫行礼告辞,顾家大夫背起药箱,当场就跟顾家大爷递了辞呈。
顾家这份安稳饭,他不敢也吃不下去了。
顾家大爷站在那里,看着大夫离去的身影,再结合着之前的那些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面前的这位老者的身份。
太医院院首家传的医术,能让他喊一声师父的,唯有神医卓天了。
上前深施一礼,恭恭敬敬的赔罪:“卓神医,晚辈方才冒犯,烦请恕罪。”
他母亲待字闺阁的时候,有幸得卓天救过命,后来他娘断了双腿,顾大爷也曾经去找过卓天来救命,只是人海茫茫,卓天又是个飘忽不定的。后又几遭波折,他娘郁郁而死,如今在这里亲眼看到了卓天本人,顾家大爷心生感慨。
如今卓天在,那么六弟的病也就能好了。
老大夫伸手摸了摸胡子,“当不起,我也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庸医罢了。”
顾家大爷知道,老神医这是生气了,又施一礼,“晚辈有错,还请您大人大量,为我六弟看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