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深呼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
“我并不怪她离开了我,父亲死掉,她一个女人肚子带着孩子,压力的确很大。她重新组合了家庭,并且活的幸福美满。她就当我当年已经死掉,早已不在人世就好。我不怪她,但是我也无法谅解她。”
“还请叔叔帮忙转告,我是权家的人,只为权家送终。她有儿子,让她儿子好好陪着吧。”
“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叔叔都不会干涉,毕竟是她对不起你在先。我这就帮你回绝,你好好休息吧,等会下楼吃早饭,你婶婶很担心你。”
权松转身离去,却被权衡叫住。
“如果她们不来,叔叔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告诉我,我并不是亲生的。”
“就算你和我们权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你依然是权家的骄傲,是权家杰出的子弟。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远不如你。是不是亲生的,并没有关系,大哥大嫂虽然未能生育你,却养了你。我还记得大嫂见到你的时候,很喜欢很喜欢,执意要把你留下,还吩咐我们知情的人,不准泄露你的身世。”
“你的名字是大嫂亲自取的,随她姓,凡事训诫,以正自身。并非是苛责训你的意思,你这些年为人子,为人侄,为人兄,都做得非常不错,无可挑剔。你是白家的军人子弟,也是我的好侄子,大哥大嫂的好儿子。”
“你也不要因为这个,叔侄间有了嫌隙,这是命令,明白吗?”权松语重心长的说道。
权衡重重点头,感谢权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铭记于心。
权松走后,他沉重的闭上眼,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他自小就不像养父养母,养母说他像英年早逝的舅舅,但是他却从未看过舅舅的照片。她们待他视如己出,他能感受到他们的爱,现在觉得很伟大。
并不是亲生的儿子,还能如此,权岩不仅是优秀的军人,也是最好的父亲。
他会好好守护权家,这是他此生唯一的使命。他洗了个澡,去除一身的酒味,接到了市医院的电话,说今天来了个病人,已经是癌症晚期,但是家人并没有放弃,希望他去看看。
他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下楼后权母忧心忡忡的看着他。见他和平常一样,不禁松了口气。他吃完早饭去了医院,院长带他去看那癌症病人。
病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已经药石无医,现在疼痛的昏阙过去,只能靠着药物续命。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通知家属准备身后事,医院已经尽力了。不论去哪家医院,都回天无术了。”
权衡淡淡的说道,对生死早已淡然。
“家属想要见见你。”
“见我?”权衡有些疑惑,紧紧锁眉。他并没有拒绝,院长将人带到了办公室。权衡看着来人,有几分和自己相似,顿时明白。
“梅芳是你母亲?你叫钱斌是吗?”
“她也是你母亲,我是你弟弟,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现在是医院,不要跟我扯这些私人感情。我爸妈给我生了个妹妹,可从未有什么弟弟。你我非亲非故,嘴巴最好不要乱说话。我看了你母亲的病情,很糟糕,这半月尽量满足她的心愿,别让她太痛苦。”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见你……”钱斌沙哑的说道。
“医生救死扶伤,但不是什么忙都帮。我还有病人,你要是没别的事情,还请离开……”
他的话还没说完,没想到钱斌突然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
“大哥,我求求你了,你见她一面好不好?她惦记了你很多年,她当初的确不想要你,无法承受住打击。可是后来她后悔了,他以为权先生会将你丢到孤儿院,却不想自己抚养了。她给不了你优渥的生活,不像你刚刚出生,就跟她受苦。”
“所以她才狠心不管你这么多年,因为她知道你一定生活的很好。后来权先生出事,她以属下之妻的身份,去参加了丧礼,只敢在一旁偷偷看你。”
“大哥,你不知道这些,但是我跟了妈这么多年,我亲眼所见,字字都是真的,求你去看一眼妈,原谅她这一次,让她走的安心点好不好?”钱斌说的哽咽。
权衡听到这话,想象葬礼上出现的人,但是却记不得了。他和菲菲难过的要命,仿佛全世界都塌陷下来,怎么有功夫记得旁人?他不知道钱斌说的是真是假,他无法度过心理那一关。
是她丢弃了自己,如果他不幸死掉,那他的亲生母亲就是杀人凶手。
军人……是无法对杀人凶手格外开恩的。
他站在执法者的角度,高于道德,无法原谅这件事。并非他不懂人情,人情太渺小了。
“我看你这儿子不错,她有你就好。就当二十八年前,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何必费心?”
“你……你怎么这么冷血无情?还是你贪图权家的富贵,不肯认自己卑微的母亲?”
权衡听到这话,狭长的凤眸狠狠眯起。
“你是在辱骂军医吗?”我生气,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离开了,别跪脏了我的地板!”钱斌没想到权衡说的话如此狠绝,不讲半点人情。
他原本以为,他会看在母亲快要死的份上,可怜可怜她,见她一面。
但现在看来,权衡冷血无情,根本不在乎母亲的生死。
枉费母亲心心念念他这么多年!
“我知道了,权医生既然如此绝情,那我也不再打扰。我指望权医生不要后悔,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也用二十多年去忏悔了。她没有多少日子了,你现在还可以见见她。一旦她走了,你就算想见也见不到了。”
钱斌说完后,转身离开。
权衡拳头无声无息的握紧,心脏疼的厉害。
他一向运筹帷幄,可此刻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很想告诉凌舒雅,但是却忍住了。不想让自己糟心的事情,让她知道。
他向医院请了假,这段时间先不过来了。
院长以为他是因为婚礼的事情,所以暂时不来医院帮忙。
权衡转身离去,想了想说道:“二号房的病人医药费挂在我的名下,不用收他钱,我来付。”
“二号房?不是那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吗?”
“嗯。”
“母子两也挺可怜的,丈夫知道了这件事,却不敢回来,还在外面拼命地工作。明知道没几日好活了,但还是不放弃。为了这女人的病,可谓是倾家荡产,但也无怨无悔。权医生真是善良啊,只可惜,她没有福气了。”权衡听到这话,心脏微微一颤,沙哑声音说道:“她后来……倒是找了个好丈夫。”
“后来?权医生和她很熟?”
“没有,只是初次见面,能帮就帮。”权衡淡淡的说道,随后推门出去。他本应该离开,但是却控制不住的来到了二号房的门口。
梅芳已经清醒过来,钱斌照顾在窗前给她削苹果。
“妈,这是你最爱吃的,尝尝,甜着呢。”
“我不吃,你最近都饿瘦了。你告诉你爸,咱们不治了,我们回家好不好?我知道我没几天可活了,能再多看看你们,看看他……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找你大哥了,你大哥怎么说?他是不是不肯来看我?”
“哪有的事,我还没找大哥呢,这不一直照顾你吗?我明天就去,明天去!”
“那就好,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见我……”
“会的,肯定会的,妈你别胡思乱想,赶紧吃一口,不然我可要生气了。”钱斌连哄带骗,才让梅芳吃了苹果。
权衡在门外看着一切,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很是母慈子孝。
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凌舒雅,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他掩藏眼中的慌乱,道:“你怎么来了?”
凌舒雅上前握住了他的大手:“你心软了对不对?如果真的放不下,就进去好好看看。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生离死别,这要是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你昨晚不还说……”
“昨晚是昨晚说的,今天是今天。我做完可能是糊涂了,我能劝阻你的行为,但是却拦不住你的心。权衡,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但……我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再争取点什么,不然我该怎么办?
凌舒雅心痛的想着,她自私,想要这件事赶紧过去,最好不惊动任何人,息事宁人。可是她做不到那么残忍,让他们母子不再相认。
如果她还好好活着,那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但现在……
“权衡,你想要我帮你吗?”
“你要干什么,怎么帮我?”凌舒雅吐出一口浊气,眼睛微微红润,狠狠心,将他推了进去。
权衡猝不及防。他突然闯入病房,惊动了梅芳和钱斌。
梅芳怔怔的看着权衡,老泪纵横。
“是……是你大哥,你不是说你还没找你大哥吗?”钱斌也很是惊讶,他不是不来的吗?
“可能是大哥自己得到消息,特地看你的。妈,大哥来了,大哥看你来了。”钱斌高兴极了,立刻搬凳子给他做。
权衡离开也不是,上前也不是,一时间僵硬在原地。
最后,他吐出四个字:“我来查房。”就在这时凌舒雅走了进来,挽住了权衡的胳膊:“伯母好,权衡就是这个个性,口不由心,你不要见怪。”
“这位是……”
“妈,你糊涂了,我都告诉过你,大哥要结婚了,这肯定就是大哥的女朋友呗!”“哦哦哦,我想起来,你的确跟我说过,是……是凌家的四小姐是不是?权衡真有福分,找你这么好的姑娘。丫头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凌舒雅点点头,拉了拉原地的权衡。
权衡纹丝不动。
“如果这次错过了,就不怕后悔一辈子吗?”权衡听到这话,心脏狠狠一颤,最终卸下了所有的戒备,缓缓上前。他看着梅芳,那张脸满是皱纹,一点都不像五十岁的妇女,倒像是老年人。
可见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他没有调查过,但从院长的话里能听得出,钱家的情况并不好。
不过,她能再嫁这么好的丈夫,也算是幸事了。
凌舒雅拉着他坐下,梅芳看着他,期待他能浇自己一声“妈”。
良久,他开腔:“钱太太好,我是权衡,你可以叫我权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