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当护法与神子澈同时回道书房,二人对着画卷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
沈栖棠颓丧低头,“……画得不像个人,我有自知之明,不用再说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从哪里见到这个人的?”神子澈又端详了几眼画卷上粗犷的线条。
如果把最外圈的轮廓拟定为人的话,几点特征就都很容易辨认。
护法也有些意外,诧异地指着画,“你们都认识他?”
沈栖棠察觉到不对劲,先望向了护法,“你也见过这个人?”
“什么叫我‘也’见过?这就是你问了好几回的那位长老啊!”护法不解,“所以,你们以为这是谁?”
少女愣了愣,将视线转向神子澈,先抛出了答案,“陆絮儿的情夫?”
“……齐王府的管家。”
三人同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没想到,这大哥还挺忙。
“齐王因病不见外人,每每涉及府外之事,都是交由此人出面,所以他在王都之内走动,倒也并不令人生疑。”神子澈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护法点点头,“但他这段时间应该也不在王都,上邪门与百宝斋的耳目已遍布城中每一条街巷,如果他出现,我们应该早就注意到了。”
“他只需要避开上邪门就可以了,百宝斋的小姑娘都不认识他……”沈栖棠小声提醒,“而且从你们定下的计划看,温府周围,正好是由她们盯梢的。”
早知道有这事儿,派阿殃去也行啊,好歹她还知道这是陆大小姐的“情夫”。
“如果真的是这个人与陆絮儿见面,那么接下来他一定还会出现。”护法想了想,“既然这样,不如上邪门与百宝斋的人换一换?”
“你们长老又不瞎……”
都已经有意避开上邪门了,换了人岂不是更难找他了?
沈栖棠腹诽,眉头一皱,“不过,照理说,派出去的耳目并不起眼,就算是上邪门弟子,易容之后他还能每个都认得出?居然能完全避开你的人,是不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护法微怔。
两方人手的布置是交错的,长老居然能恰到好处地绕开,确实有些微妙。
“我回去试探一下。”
“还有,如果口子收得太紧,他大概就不会再来了。我已经让阿殃带着她的朋友们去盯了,剩下的,只留一两个暗卫以防万一就好。”
护法有些迟疑,“那个小姑娘不会武功,能行么?”
沈栖棠挑眉,“你这是看不起乞丐?”
“不是这个意思,但是长老功力深厚,她们遇上了肯定会吃亏的。”
神子澈心领神会,低笑,“这么说,上邪门的弟子能打得过这位长老了?”
“……不能。”
“那就都一样。”
护法只见二人玄妙莫测地一笑,满头雾水,直到两天后……
温家后方的窄巷里突然弹出一个脏兮兮的老乞丐,仿佛见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灰扑扑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高声大喊,“无耻!无耻之极!!!”
窄巷荒芜,少有人烟,可巷口却有不少人。
有在街边买花的少女迅速围了上去,惊叫一声,“呀!怎么会这样!”
一切发生得突然,近处的几人连忙凑了上去。
只见窄巷里一个刀疤脸的男人手中握着匕首,似乎打算逼近那名老叫花,却没想到电光石火间事情便如计划好一般脱离了掌控,反而被过路的人看清了她的脸。
他皱眉,匆忙拉住身后的女人,往另一个方向飞掠而去,却又惊动了那边路口的乞丐。
“那个女人是不是温家的少夫人?她前几天还带着家里的女眷去长毅侯府门前闹事,我见过她!”有人叫嚷,“而且这个男人,不是温家的小少爷吧?!”
最先发现二人的乞丐连忙指认,“当然不是!刚才我见他们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就想上前说几句好听的,讨个赏钱!谁知走近了就听见这个人问少夫人,‘老婆子怎么还没死’!紧接着他看见我,就一掌拍在我肩上,想要杀我灭口!”
老叫花哆哆嗦嗦,声音却洪亮。
他没有受伤,也没有靠近。
他从一开始就只在巷口徘徊,刀疤脸的男人起了疑心,想抓住他盘问,没想到他就像挨了打似的飞快弹出了巷口。
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陷阱!
男人意识到这一点,果断松开陆絮儿,反手将匕首刺入了她的肩头,然后施展轻功跃上屋舍,消失不见。
一连串的动作都发生得太快。
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陆絮儿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是弃子了。
而且,是毫无价值、被所有人鄙夷的弃子……
“啊!这是眼见事情败露,打算分道扬镳了!快去报官,绝不能让这样丧尽天良的人跑了!”
“不过这里是不是要请大夫啊,流了这么多血,她会死吗?”
“死了也是活该!难怪温老夫人尚在人世,她却急匆匆想领‘尸体’回家发丧!幸好侯府收留了老夫人,否则就算老人家还活得好好的,被她带回去,也要惨遭毒手了!”
……
另一侧,付知凉头也不回地跃下屋顶。
街上众人都在喊,他试图避开人群躲往暗处,可那些好事之人却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不经意间将他逼进了一条死胡同。
一个隐匿了气息的年轻人从墙上冒出来,像只灵巧的黑猫。
从身形判断,他的轻功定然不凡。
付知凉毫不犹豫地打算从来时的路闯出去,但在回头之前,他听见身后的若有似无的摩擦声。
另一个人挡住了巷子的出口。
幸好,这二人看上去修的都是藏形匿影的功法,若动真格,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目光一凛,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谁知那两人却都没半点动手的意思。
伏在墙边的人无辜地眨巴眼,不太熟练地将一只小瓶子砸在了他脚边。
碎瓷片破碎的瞬间,一股浓烟冒了出来。
付知凉都没来得及掩住口鼻,便软倒下去。
“嚯,姑娘给的东西还是真好用……”黑猫般的年轻人敏捷地翻了过来,半蹲在他身边戳了戳,“还真动不了了,这才多久啊!”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上邪门的,当然快。”巷口的人将人驮在肩上,“别玩了,此人非同一般,尽快带回府里,免得节外生枝。”
付知凉,“……”
果然是早有预谋的!
不过,若能借此机会进入侯府……
“哈啾!”
侯府,沈栖棠鼻尖有点儿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手里的药就洒下去小半瓶。
她手底下,因失血过多而面白如纸的女人仿佛有所察觉,纵然昏迷不醒,也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居然浪费了这么多!”
沈栖棠后悔不迭,立刻将药瓶收了起来,用刮板将女人伤口上积攒的药粉抹匀。
护法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却还真没听说过哪个大夫会对伤患下这种毒手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怜香惜玉的嘛。”沈栖棠小声调侃。
陆絮儿是护法送过来的。
虽说她这会儿死了也没好处,活着说不定还能供认点线索,但管这闲事的人居然是憨厚耿直的护法,这就多了那么点乐子。
“我这也是为了门主考虑。”护法板着脸,一本正经,“他还身陷齐王府,所有可能对我们有利的人与线索,我都不能放过。就算抓了长老,他也不见得会坦白交代。虽然这个女人或许知道的并不多,但她的嘴,一定比长老容易撬开。”
“我就说了一句。”
“……”
老实人受不得调戏,话题很快就被生硬地岔开了。
护法皱眉,“可是依我看,她失血太多,很有可能救不活了。”
“你居然瞧不起我祖父留下来的金疮药?”
“只是金疮药?!”护法大惊失色,“这可是要命的伤,人都快进鬼门关了!我还以为你给她用的是什么能保命的奇毒!”
沈栖棠不服气,“我说了,这是老太爷留给我的!别说就被捅了一刀,哪怕她浑身上下被戳满了窟窿眼,只要人没死透,都能给你弄回来!”
护法愣了愣,不敢太得罪她,踌躇片刻,试探着,问,“这金疮药能造血?”
“不能啊,只治外伤。”
“血都快流干了,就算伤口转眼就愈合,也活不下去啊?”
沈栖棠一惊,翻箱倒柜找出另一个瓶子,将里面颜色古怪香气异常的药水倒进女人口中,才松了一口气。
护法心情复杂,“这是?”
“先把命吊住再说。”
“……”
神子澈回来时,屋子里的气氛一度十分微妙。
他淡淡扫了一眼病榻上的伤者,姑且将本来要说的事按下,问,“她死了?”
“这倒没有……”
难得是护法先接了他的话。
憨直的江湖人沉默片刻,指着沈栖棠,“她真的是大夫?她的医术居然是沈中和教出来的?她真的没有治死过人?”
神子澈立刻领悟了他的言外之意,摇头,“但凡别的大夫能治,都不会有人敢找她。”
护法闻言,满脸都写着“果然如此”。
他一愣,“等等,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屋内的声音再度消失了。
很快,护法加入了他们之间诡异的沉默。
他懂了。
“青梅竹马,也挺不容易的……”
就祝这二位百年好合吧!
护法这般思量。
……
付知凉从模糊的意识中抽身,打量四周,只见一片黑暗。
他的手脚都被铁链束缚,身上也挂满了锁链。
不仅是因为被锁住才难以脱身,就只是凭这些锁链的重量,就足够令他无法动弹。
最要命的是,当他艰难挪动着从发冠中取下一枚针准备开锁,才发现这玄铁的锁芯居然是被堵死的!
周身内力还都被封住,口中也被塞了木枷,他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长毅侯府里,居然还有地方么?
他挂在架子上,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
静悄悄的暗色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居然要审付长老,那小妖女的药能撑多久啊?万一这付长老突然冲破药效,不会把咱们这个据点给砸了吧?”
一个有些耳熟的嗓音小声抱怨。
他侧耳一听,隐约是影堂的香主。
还没来得及盘算该如何骗这些后辈,他就又听那影堂的副堂主笑了一声,“别慌!那种药,我管妖女要了一整箱,都够咱们审到明年了,你尽管撒气!”
撒、撒气?
“那就好!”香主咬牙切齿,“要不是付知凉在外头弄这些幺蛾子,咱们眼下也能在城里吃香喝辣!不对!要不是他和齐王府勾结,有堂主在,还能让咱们主审嘛?!”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进了密室。
火光照亮石室,香主一瞧,愣了,“咦?还没动手呢,他怎么就吐血了?”
“……”
还不是被他们这些不思进取的无知小辈给气的!
付知凉怒目而视,却口不能言。副堂主会意,摘了他口中的枷锁,“在开始之前,付长老似乎有话要说?”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速速将锁解开?你们这是要欺师灭祖,帮着外人残害同门师叔吗?!”
“恕难从命,影堂只听门主差遣。”副堂主笑吟吟的,“不过,如果长老足够配合的话,我们自然就不用动刑了。”
“糊涂!你们帮着朝廷,吃里扒外,这是要毁掉老门主的毕生心血吗!我们追随老门主殚精竭虑,还不是为了上邪门的霸业?!你们却甘心屈居于朝廷之下,成为他们的鹰犬!”
“江湖事江湖了,与朝廷勾结的可不是我们啊。”副堂主望着他,目光戏谑,“看来,长老不够清醒。倘若要谋天下,您该去考个功名。我们江湖草莽一身自在,来去无拘束,谁会愿意被这个皇城拖累?”
……
刑室外,护法的眼神有些复杂。
沈栖棠倚在门边,听着里面传出来的谈话声,一哂,“果然是从摘星楼出来的人,一口一个‘朝廷的鹰犬’,气势可不比凌大哥弱。”
她声音很轻,身旁,神子澈低笑,“凌云诉与朝廷对立是意气用事,太蠢。这位付长老倒是很聪明,利用他所蔑视的人达成自己的愿望,也算一举两得,难怪他会和摘星楼一拍两散。”
“……对自己舅舅就不能客气点。”沈栖棠小声嘀咕。
“没必要对他客气。”
青年皱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刻薄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是没说出口。
护法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辗转,放弃去听刑室里的动静,小声打听,“你们说的,是我想的那个‘凌云诉’?”
“对啊。”
“那,我能见见他吗!”护法死死压着嗓音,兴奋不已,“你们有所不知!我刚闯江湖那会儿,还去过摘星楼!可惜他们不要用毒的,连凌教主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赶出来了……”
沈栖棠沉默了。
上回在姜不苦那里投毒的,也有他一份。
不见面还能活,要是见了面……
沈栖棠不禁想起凌云诉屋里的弓弩,讪笑,“江湖这么大,说不定你们已经见过了。想象里的才是最好的,见了面就没有期待了。”
“可——”
护法还想争辩些什么。
混乱的动静从出口传来,神子澈制止他,低声,“来了。”
三人连忙往暗道更深处退去。
一群黑衣人手持火把,跃入暗道之中。
这些人行动都训练有素,不似江湖中的闲散势力。刑室中,影堂的人也已经听见了声响,迅速从暗室中撤离,没入黑暗。
黑衣人直接用利刃斩断了玄铁链条薄弱的部分,将付知凉劫走,并在出口处放了把火。
暗道尽头还有出口,绕出去,甚至比他们走正门更近些。
几人蹲在道旁的小树丛里,见黑衣人扛着虚弱的付知凉往城郊的山林里走,立刻按计划分头行事。
沈栖棠轻功越来越差,便没有跟上去,而是由两个早在树上等候的暗卫与影堂的人一起分散跟踪,而他们自己,却去了另一个地方。
书楼三层的雅间。
护法盯着窗边眺望的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啥,我们到这里来,就是杵着看风景?这大好的时机,我们在这儿休息,合适吗?”
“没有啊。”沈栖棠挠头,一指不远处山腰下的宅子,“这不是正盯着么?”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将那座宅子庭院里所发生的的事尽收眼底,四面的小径上的状况也还算清晰。
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在宅子外树林间出没的影堂弟兄。
护法一阵恍惚。
他低头,看见二人身前摆满了各色的信号烟,突然悟了,“所以,你们是在观察情形,顺便给派去的人通风报信?”
“对啊。”
“那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另有任务。”沈栖棠拍拍他的肩,咧嘴笑了笑。
护法茫然,“嗯?”
“我是说万一,你带来的人要是有什么坏心思,把你留在这里,也算是一个保障嘛。”
“……?”
这是人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