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早已搬上了马车,仆从也早已在外面等候了。
沈栖棠出了门,只见那陆絮儿正面色惨白,摇摇晃晃地赶来,眼角通红泛着水色,“老夫人且慢!您菩萨心肠,救救我吧!”
时辰正好,路上有许多留宿的香客,都是从佛堂回来的,听她这么一哭,便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不是中毒的那位姑娘嘛,她这是怎么了?”有人小声议论着。
这话正说到了陆絮儿的心坎上,不禁暗自庆幸自己选对了时候。
凑热闹是天性,只要人够多,所有人都会知道陆家那些人对她做的错事!
只需她声泪俱下,众人一起哄,这长毅侯老夫人也就成了被架在火炉上的鸭子。若不帮她,便与陆家的是一丘之貉!
老夫人心如明镜,却故作不知,忧心忡忡地上前扶她,对王姑姑说,“瞧着小可怜,脸都是蜡黄的,别是毒还没解,请药僧来再替她瞧瞧吧!”
王姑姑默契地点头应下,指使了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厮,又说,“姑娘有什么难处,慢慢说,我们老太太一向最见不得孩子们受苦了,要是能帮,一定帮你。”
陆絮儿心中暗喜,眼泪却扑簌得落,瞧得过路人都难免生了几分怜惜。
她将那陆家的人如何苛待她的事娓娓道来,神情凄楚。
沈栖棠都已经是第二次听了,百无聊赖地坐在车前横轴上,默不作声地和阿怜翻花绳,念咒似的,小声嘀咕,“今儿翻花绳,明儿就下雨……”
离得近的看客昨日便猜她是疯了,今日见她不修边幅,举止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越发笃定了这个猜测,“真可怜呐。”
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都分不清实在说她,还是在说陆絮儿。
老夫人感慨,“年纪轻轻,就遇到这么多波折,实在不易。可这事你来找我,我也爱莫能助。我长毅侯府再怎么样,也不好管你们陆家的事,这于礼不合啊。”
“絮儿明白您的难处,只求您大慈大悲,带我出了那苦海吧,即便只是在您身边做个丫鬟也好!”
老夫人摇头,“你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出落了这么一副好模样,怎么能纡尊降贵,做个丫鬟呢?只可惜老身膝下无子,否则将你讨来,做个侧夫人倒也是一桩美事。”
好事的路人道,“老夫人此言差矣,长毅侯神子澈不就是您儿子吗!”
此言一出,王姑姑不禁皱了眉头。
有善于察言观色的妇人便连忙接了话,小声否认,“这可不合适!小侯爷毕竟是国师,不管是当年那沈家的还是后来有婚约的柳家,哪个不是出身显赫,论理,做侧室也是配不上的,妾又委屈了……”
陆絮儿不由得皱眉,低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老夫人看在眼里,却仍旧装出一副糊涂模样,摇头,“长毅侯是我家的,可国师却不是。老身能劝得动儿子,又劝不动国师。我们小棠还病着呢,哪里经得住这些折腾!”
她说着,松开了女人的手,满面愁容地往马车上去。
陆絮儿没料到会这样,连忙说,“什么病,她根本就没病!只是装疯卖傻,骗取您的同情罢了!老夫人可莫要被她给骗了!”
老夫人闻言,顿时停住了脚步。
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陆絮儿就见她突然沉了脸色,不悦,“你这姑娘怎么这样,老身虽帮不了你,却也不欠你什么,竟还光天化日诬蔑起我侯府的孩子们了。昨夜她发病时什么样,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你装一个我瞧瞧?”
众人不禁点头。
昨夜打得那般凶,那妖女差点儿还朝着他们这群看客杀过来,那神色又明艳又妖异,像山间草木化身的精怪似的!
这谁能装得出!
“没想到这个陆小姐为了达成目的,连这种话都说得出!”
“说起来,她方才也是直直奔着侯府的人来的。”
“要我说,这哪里是奔着做丫鬟来的?分明就是想做少夫人,却没做成呢!”
老夫人像是被众人拱起了火,气冲冲牵着两个小姑娘上了车,扬长而去。
陆絮儿听着那些风言风语,羞赧得恨不能寻一条地缝钻进去。
她自认又被沈栖棠摆了一道,怒不可遏,却又不好当场发作,极力争辩,“我没骗你们,姓沈的真的没疯!前几个月她还开了方子救别人,我也吃过她的药!今天早上她还给我送了药,就在我屋里!”
众人一愣,纷纷讥笑,“那个小妖女不杀人就不错了,还救人?胡说八道也不看人!”
“就算照你这么说,人家救了你两回,你就这么‘报答’她?还进长毅侯府呢,知道人家为什么疯的吗?可真有意思!”
他们说着,纷纷散了。
外面闹成这样,陆家的仆妇早就听见了,也没管她,只是小声议论着,“真是个麻烦精,一没看住就闹出这些事儿来!”
“回头还是告诉老夫人一声,姑表老爷惦记着他们这位小姐呢,可别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家人给得罪了!”
陆絮儿失魂落魄走进来,正听见这话,一怔,“什么姑表老爷?我不认识什么姑表老爷!”
当着面,两名仆妇还是装出了客客气气的模样,“没说您呢,是在说方才那位疯了的沈小姐。算起来,您也该和秀儿小姐一样,叫一声‘表姑’才是,若下回再遇上,表小姐千万记得礼数,莫失了咱们书礼之家的分寸。”
表姑???
她不是野渡没爹没娘的乡野大夫么?!
陆絮儿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些什么,她身子娇弱,在烈日下晒了多时,此刻心神剧颤,不禁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马车里闷。
王姑姑挽起两侧帘子,让风吹进来,沈栖棠才将扇子收了,叹气,“您说您,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就为了给她一个教训?”
这能有什么意思,活受罪。
“这你就不明白了。”老夫人笑,“她不是要把你装疯的秘密揭发出去么?我就先把她的话给堵死了,将来她在说,人家也只会以为,她是为了自己能进侯府,才故意说你的不好。”
她说一次,她自己的名声就会难听一分。
她说十次,众人便不会再给她眼色。
没人信的话,久而久之,她也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