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杉寒身为太医令,又是唯一拿着药方的人,平日里总住在太医院里,鲜少有回家的时候。
不过近来皇帝手里暂时有了新的药,便暂且将他搁在了一旁,甚至还寻了缘故,将他休沐的日子延长了许多,和赋闲在家没什么两样。
府中花园,一方池塘旁,沈杉寒与次子沈决明枯坐垂钓,不禁感慨,“陛下灭我沈家之心,还真是始终如一啊……”
沈决明自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捏圆搓扁,还不是由着他们乱来。”
“不过孙太医为人也算清正,一心救死扶伤,若不是怕惹来灭门之祸,这太医令的位置,交给他也就罢了。”沈杉寒捋着胡须,钓竿微微一沉,池中红鲤咬了钩。
这还是今早第一条上钩的鱼。
他一喜,收了线,还没等把红鲤放进竹篓子,三子沈广白就匆匆跑了进来,那红鲤趁老爷子没注意,一个打挺,又钻回了水里。
“爹!”
“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沈杉寒皱眉,“鱼都被你吓跑了!”
“还看鱼什么啊!小棠她——”
沈杉寒一愣,抢白反问,“她又闹幺蛾子了?”
“……她回家了。”沈广白默默接完了上半句话。
沈杉寒,“……”
老爷子有点儿愣神,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回家了是属于哪一类“幺蛾子”。
沈决明镇定地收了钓竿,问,“她人在哪里?”
“在祖父先前藏书的小楼,还带回来一个小姑娘,娘正向她打听消息。”沈广白忖了忖,又说,“我瞧着那小兔崽子的模样,和紫苑跟她夫君吵架赌气回娘家时如出一辙,指不定就是和国师闹起来了。”
紫苑是沈广白的女儿,只比沈栖棠小两岁,性子也和这小姑姑十分相似,嫁出去好些年了,还三天两头离家出走。
沈老爷子不禁有些沉默。
不应当啊。
他沉吟片刻,道,“我看看去。不管怎么说,先让人把屋子收拾出来。还有,这事不必刻意瞒着,但也别声张,若外面有人问,就说‘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姑娘如今有些疯魔,毕竟是一家人,也不忍心让她孤身在外’。”
“是。”
……
小楼里一直都有人打扫,不过架子上的那些木箱显然已经很久都没人动过了。
木箱不是用来放书的,只有沈栖棠小时候玩过的东西,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药方草稿,都只是小孩子胡闹写着玩儿的。
原本老太爷下葬时,是打算把这些都陪着送去的,不过后来沈夫人没舍得。
毕竟沈栖棠总在外面晃荡,回家也像做贼一样,偷偷翻墙进来,躲着丫鬟婆子们进屋叙几句就走了。
沈栖棠原本是想来找百毒经卷的底稿的,可他把箱子里的纸稿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
多半是当初和正本一起烧了。
“棠儿啊,怎么一回家就到这里来了?”沈杉寒在门外搓了搓手,试探着问,“这么多年没回家,也不先来看看爹?”
沈栖棠不答,回头,“我的纸稿都在这里了嘛?”
老爷子愣了愣,“还有一些在你娘屋里吧,你找这个做什么?”
“没,我就看看。”少女关了箱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家里有吃的么,饿死了。”
她分明自在得很,半点也没瞧见和人怄气的样子。
沈杉寒心底犯嘀咕,笑着,“有有有,这就让人准备!先上你娘屋里歇会儿,洗把脸!看你这弄的,鼻子上都是灰!”
沈栖棠没拒绝,跟在老爷子身后,手里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纸,纸上的字笔画横飞,也不知是多不耐烦才能写出这狗爬字来。
几行字中间画着一支药草,老爷子瞄了一眼,“落拓枝啊?你怎么想着找这东西,是打算给陛下解毒?”
“我活腻歪了才给他解。”沈栖棠嗤声,又问,“话说爹啊,你知道哪里还能弄到这玩意儿么?我急用……”
“整支的肯定是没了,前阵子——”他想起太医院里那些乌烟瘴气的派系,便打住了,换了个说法,“嗐,散碎的,说不定陛下的私库里还能找到一些,从前这种药草不值钱,内侍也都不上心,掉在犄角旮旯里的收起来估摸着都有一簸箕。”
做清净翁的毒必定要用整支的落拓枝,散碎的用不上,指不定被搁置在了哪里。
沈栖棠心念一动,不禁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私库在宫禁之内,四周都有人严加把守。
若要寻个机会进去,千灯宴倒是个极佳的机会。
可是她与沈家,在外一向都是出了名的不和,如果由家里带着她去,显然说不通。
眼看着里千灯宴只余剩半个月,短时间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落拓枝的药性……你急用它?”老爷子回过味来,想起了先前孙太医的诊断,便趁沈栖棠不备,捉住了她的脉息。
他花白的眉宇顿时像打了死结似的,“你这是——”
“哎呀,小问题。”沈栖棠收了腕子,摆手,“我自己弄的,吓唬人而已。要不然狗皇帝还能真的相信我疯了?”
老爷子将信将疑,“当真?”
“这天底下,哪有我解不了的毒?”沈栖棠挑眉反问。
少女的气势做得足,一副高傲又滑稽的小模样,老爷子被她逗乐了,悬着的心倒也稍安了几分,“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早就和你说过,收敛着些,别仗着几分天资就洋洋自得了,迟早被人打死。”
他一高兴,便将她回家的缘故抛诸脑后了,数落了半晌,又叮嘱,“再怎么样,毒终归是毒,糊弄人也就罢了,别真伤了元气。”
“我知道。”沈栖棠笑嘻嘻,为了岔开这个话题,凑近了些,神秘兮兮的,“话说回来,我不久还见到虞沉舟了!那小子如今快活得很,飞贼给他挖了个地洞,在冷宫里没人管他,成天钻地洞去城外逍遥自在。”
“……???”
沈老爷子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儿背过去。
他以为出了一个沈栖棠就已经够离谱的了,这怎么还能一代比一代更离谱!
“不对啊,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在冷宫啊。”沈栖棠答得十分顺口,“走错路了,就顺道进去了。”
沈杉寒,“……”
不,还是她更离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