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
沈栖棠清醒时,溯娘正咕哝着什么,从屋外回来。
她手里提着只茶壶,壶嘴在寒夜里冒着白气,对上少女的视线,也有些诧异,“醒得这么快呀,看来这离魂蛊的毒还是比不过你的。”
“这就是离魂蛊?”沈栖棠用一支枯草拨弄着小匣子中的蛊虫,像斗蛐蛐似的,“一时没留意,居然又让这东西上了身。”
小虫对新鲜血肉格外执着,直沿着草杆蹿向她的指尖。
她啪的一声合了盖子,向溯娘道了谢,才问,“阿澈去哪里啦,他送我过来就走了么?”
别是还在生气吧?
“有人暗中跟踪你们过来,被他察觉,追出去了。”虞沉舟爬着墙头翻进来,“溯娘,借点灯油,太久没在这里过夜,东西都空了。”
“你这墙翻得还挺熟练的,看来没少打秋风嘛。”
沈栖棠漫不经心地敷衍着,皱眉。
大半夜的,谁会跟踪他们?
况且,这宫墙之内,也不是外人说进就能进的。
沈栖棠有些疑心,但神子澈向来警觉,应当不至于从长毅侯府一路被跟到这里,才发现有人。
心中大概是有成算的。
虞沉舟一嗤,“话说回来,你们怎么大半夜还往这儿跑,别是又被种了蛊,找溯娘救命来了?亏你还是做这个的,丢不丢人。”
“医者不自医。”沈栖棠呛他,忧心忡忡,“今晚这事儿蹊跷得很,小心被人发现。”
离魂蛊出现在太平巷那名死者的血中,自然不仅仅只是个意外。
原本还以为那些黑衣人都是从黑市雇来的,可六扇门的人也掺杂其中,就难说究竟是哪边的意思了。
“慢着。”她喊住虞沉舟,“宫中送往你那里的东西,不是都定期按数给的么?”
应该只会多,不会少才对啊?
虞沉舟愣了愣。
好一会儿,他突然笑开了,“原来如此,是我那宫里进老鼠了。”
……
已近子时。
神子澈回来时,还带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身上穿的还是虞沉舟的衣裳,躲开了烛光,形态也有些畏缩。
她身上脸上都很脏,像是许久都没清洗过了。
虞沉舟早已躲回殿中,沈栖棠打量着女人,有些迟疑,“这就是……那个跟踪我们的人?”
“与其说是跟踪,倒不如说她一直就躲在宫里。”
偏院庭前的井里是有清水的,神子澈请溯娘烧了水,出门回避。
沈栖棠做不来这种事,帮不上忙,也就跟了出来,追问,“这么说来,虞沉舟方才说殿中‘进了老鼠’,莫非就是指她?”
“或许。”
神子澈略一沉吟,将她身上松散的斗篷系紧,有些担心,“毒蛊如何了?”
“无妨了。”沈栖棠老脸一红,主动反省,“这次的确是我疏忽,那尸骸血肉模糊的,被吓住了就没注意……今天偷偷溜出去也是我的问题,对不起嘛。”
男人一怔,垂眸低笑。
她倒是不记仇。
“嗯。”
少女不经意碰到他手背的指尖仍然冷得吓人,神子澈仍旧担心,背风站着,从身后环住她。
沈栖棠默不作声,抬眸便瞧见那一树未绽的红梅。
那里本该是一株枯死的老树,从四岁小孩子的视角望去,仿佛高耸入云。
她靠在青年劲瘦的胸膛,小声喊了一句,“阿澈哥哥。”
“嗯?”
神子澈等了良久,没听见下文,不解,“怎么了,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
原先是想问什么的,可旧日的事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他不想提,也就罢了。
反正他往日不说的缘故,多少也能猜得到。
老长毅侯与沈老爷子虽没亲缘,年轻时却也称兄道弟,算是同辈人。
可若按先帝之子那里绕上一圈回来,那就差辈了嘛。
她抿唇,“以前后花园有一只白犬?”
“嗯,小时候你还怕狗,被吓得不轻。”
“那只狗后来去哪里了?”
“已经死了,不过孩子倒是还在。”神子澈低声笑了笑,“你刚回来的时候,不是在府里见过么。这两年没有时间照看它,正好西园的人来问,便交给她们照料了。”
结果还被沈栖棠扎了一针。
这大概就是母债子偿。
“可是我没在别苑里见过它,送走了么?”沈栖棠悻悻的,“我又没下死手,针取出来之后应该就没事了啊?”
“管家养着。不过,你现在不怕了么?”
明明只是两年没有相见,许多事却已经不同了。
甚至也会像现在这样,相顾无言,东拉西扯地找些闲话来遮掩那些不愿坦白的心事。
神子澈垂眸,将下颌虚倚在她发心,浅淡的海棠香萦绕在他鼻端,好闻,却也令他不安。
沈栖棠倒是一无所觉,渐渐有些困倦,便没多余心思隐瞒什么,“上次没骗你,从祭坛跳下去的时候,确实磕到了头,游到江岸就已经没力气了。两只小土狗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一直帮我挡着风取暖,后来就不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