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哥哥牵着我的手,绕着那条公路走了很久,没有看到任何公车的影子,哥哥让我坐下休息,我一低头就看到身上的新裙子,和映山红一样的颜色,靓丽的鲜红色,没多久之前我还喜欢的不得了,现在却觉得那么刺眼,我低头看了好久,然后猛的把它拽下来,顺着裙摆处的那个破口子把它撕成了两半,哥哥欲言又止,只是喊了一句我的名字,任我把破碎的裙子踩在脚下。
哥哥,我们走吧,我对哥哥说,哥哥看了一眼那堆破布说好,然后再次牵着我的手,他说,千儿,不要不开心了,以后哥哥会给你买很多裙子。哥哥以为我是因为裙子破了才那样,其实我只是讨厌那条裙子,自我以为,如果没有那条裙子,妈妈就不会离开。
哥哥突然停了下来,放下我的手,说了一句,我怎么那么笨。
我很怕哥哥发现什么,我一直强持着,其实脱掉裙子没多久我就感受到了寒意,只是倔强地不肯说。
哥哥,怎么了,我试探着问,我看到小小年纪的哥哥眉头现出了阴郁,他一声不吭脱下他的皮外套,给我穿上,说,千儿,你要是生病了该怎么办。
天空现出隐隐的灰白,我和哥哥仍然在公路上行走,我开始感到害怕,而哥哥好像看出了我的不安,微笑着对我说,千儿,不要害怕,有哥哥在,于是我就信着哥哥的话,乖乖地跟着他。
我感到哥哥的手心开始变凉,好看的侧脸泛出了红色,我甩开哥哥的手,脱下哥哥的外套,笑着说,哥哥还是你穿吧,我都快热死了,哥哥却早就看出我的心思,说,林语千,快穿上,我不许你生病,这是这一路上他第一次对我说严肃的话。
一向飞扬跋扈的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从来都是我让他哑口无言,现在我却笨的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我们在隐隐月光下走了没多久,哥哥说到了,我看到前方明亮的大灯和停着的车辆。
我一直没问哥哥他要带我去哪,因为我不敢问,我害怕他会说他也不知道,然后对我说,千儿,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看到公车上面印着一排红红的大字,可我一个也不认识,哥哥我们去哪里,我终是忍不住问,哥哥摸摸我的脸蛋,说去外婆家,我低下了头,那是哥哥的外婆。千儿不想去吗,哥哥很认真地问,外婆很喜欢你啊。
两年前哥哥的外婆来看哥哥,哥哥没有在外婆怀里撒娇,反而处处夸赞我,那几天,我一直搂着外婆的脖子不松,把本该属于哥哥的爱全都霸占了。
我点头,又摇头,说不是的,说我喜欢外婆,哥哥一下子展露了笑颜,明朗干净。
我和哥哥在停车处站了好久,一个大叔惺忪着睡眼出来了,见到我们很是吃惊,哥哥一副大人模样,镇定而严肃,问他有没有去横湾村的车,大叔古怪地看了我们一眼,说一天只有一班,今天的早走了。
哥哥向大叔道了谢,大叔扭头就走了,没走多久,又转了回来,指给我们一间小小的屋子,认我们在那待一晚。
屋子里有床有桌,还有一应生活用品,大概是值班室。
哥哥给我脱了鞋,帮我盖上厚厚的棉被,然后问我想听什么故事,我说我今天不想听故事。哥哥没有说话,憔悴的面容悄悄滑过一丝暗伤,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说,那就睡吧。我合上双眼,希望快点梦到那个女神仙,让她施法把妈妈变回来,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我仍然睡在妈妈的房间里,哥哥老早就来看我,等我醒来,他会说,小懒虫,你终于醒了。
我期待着女神仙的到来,可她并没有来,因为我没有一点睡意,我感觉到哥哥在我身边躺下,很快,我听到哥哥略带粗重的呼吸声。
哥哥只盖了被子的一角,我把身上严严实实的被子拉向哥哥,我的动作不是很轻,哥哥轻轻蹙了眉,嘴里喃喃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哥哥的脸很红很红,我像平日发烧时哥哥摸我的额头那样摸了哥哥,我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哥哥的头很烫。
我大喊哥哥醒醒,哥哥一下子就醒了,看我惊慌失措,连忙问我怎么了,我说哥哥你发烧了,
哥哥用手背试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我太大惊小怪了,只是有点微烧。
我没有相信哥哥,一下子冲出门外,嘴里喊着哥哥你等着我,双脚已经向大叔那里跑去,我没有理理睬哥哥连连喊我名字,但我听到哥哥从床上摔下的声音。
那位大叔尽管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给了我退烧药。
我回来的时候,哥哥正一手扶墙四处张望。
我扶哥哥进去,不管哥哥愠怒的面庞,只是甜甜笑着,说千儿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哥哥了,哥哥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满是怜惜。
哥哥接下我的药片,我四处打量,墙角里有一个红色的水壶,我立马跑过去,随手拿上桌子上的杯子。
我掀开壶塞的那一刻,欣喜地差点叫了起来,壶里满满的都是水,还冒着热气。
“嘭”,水壶太重,我一个不小心,它便掉在地上,迷蒙的热气散开在整个屋子里,哥哥那还来不及说完的“别动”一起淹没在爆破声中。
我呆呆地看着一地碎渣,大哭起来,哥哥已经出现在我面前,一把把我拉到小板凳上,检查我有没有被烫到。
我不管哥哥的连连询问,生平第一次那么烦怒,把哥哥推了过去。
哥哥立马起来,再次靠近我,说,都怪他。
我哭得却更厉害,说,千儿好没用。
哥哥理顺我凌乱的头发,笑了,说名字很了不起,已经能为哥哥找药了,说罢,他伸出手掌,告诉我他已经把药吞下去了。
很久以后,我总是在想,那时候的我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
那一年,我五岁,哥哥七岁,我们开始了流浪漂泊的生涯。
(四)
我不知道哥哥从哪来的钱,我只知道第二天哥哥退了烧,带我坐上公车,去了外婆家。
狭窄的山路,陡峭的山石,我和哥哥不知走了多久,在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到了横湾村,和若溪村一样,默默伫立在万千繁华之外,独立一角。
走到外婆家门口,我明显感觉到哥哥猛然的一滞,各处零散的小屋都已亮出昏黄的亮光,外婆家还是漆黑一片,我的疑问还没出口,哥哥便先开口,他牵我的手紧了又紧,我只感觉到温热,他说千儿乖,在这等一下,我乖乖地点头,说好。
哥哥刚迈出步子,便僵住了,一同僵住的,还有我。
真是作孽啊,六七十岁的老人了,爬了一辈子的山,怎么就突然就从山上滚下来了。
大娘,哥哥喊了一声,他的眼神那样无力,他缓缓转过身来,沉重不已,仿如千斤巨石。
大娘回避哥哥的眼睛,只是点点头,我一下子冲向大娘,又是打又是叫,你还我哥哥外婆,你还我哥哥外婆,求求你了……
那天夜里,大娘收留了我们,我不记得是何时睡着的,我只记得回到大娘家后,哥哥再没流露出悲伤,对我更加温柔,他说千儿,只有哥哥保护你了。
我醒来的时候,哥哥正在床头看我,窗外阳光明媚,照到哥哥眉眼深处,我又看到哥哥温和的模样。
哥哥帮我穿好外套,又喂我喝白米粥,我看着那晚算不上黏糊的白米粥,突然就哭了,我说,哥哥,是不是,千儿不喝那碗鸡汤妈妈就不会走了,哥哥放下那碗粥,为我擦干眼泪,说哥哥会帮你找到阿姨,问她为什么不要千儿。
我和哥哥走的时候,大娘硬塞给我们一包热乎乎的烙饼,然后送我们到山路的尽头。
我们再次坐上那班车,回程的车,哥哥紧紧拽着我的手,俊眉深凝,忧郁极了。我笑嘻嘻地说,哥哥,我们回爷爷那吧,哥哥握我的手明显紧了一下,他说不行。我说,千儿这么乖,爷爷会喜欢我的。不行,我被哥哥厉声吓住了,呆呆地怔在那里。
哥哥随即恢复彼时明朗的样子,带着笑,说,既然千儿不喜欢,哥哥就不让你去。
那个小小脚步不声不响离开的时候,老人望着他的孙子,双眼深陷,露出阴鸷,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发出来,他看着小男孩,说,我要再看到她,非掐死她。
小男孩看着老人,不解,愤恨,嘴角动了动,漂亮的眉目深蹙,最后什么也没说,在老人离开的时候,他步入老人的房间,在墙角处拿了几张他一直就知道却从没碰过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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