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秦夫人像想起来什么了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厉声问:“钰儿喜欢了你多年,是断不会说出这种话的,是不是你,对楚煦还念念不忘,早动了和离的念头,知道我不同意,就逼这钰儿来说,是不是?”
秦夫人越说越觉得是了,她在地上踱了两步,用一副刮目相看的讽刺样子看秦挚,“好啊,你真是好样的,越来越有能耐,大齐国一品军候可真是好样的!”
“这些年,朝廷上下,宫里宫外的人都怕你五分,没有人敢惹你的,就连皇上你也不惧,看来是猖狂惯了,觉得做旁的事情都没意思了,开始回来逼自己的女人了,可是真威武哈!”
秦夫人越说越生气,此时已走到秦挚身边,气的手直发抖,弯腰去拽秦挚的衣服,“进宫见到楚煦了,一回来就跟我说要与钰儿和离,我最后再告诉你一遍,你要敢和钰儿和离,可以,我便也不在这里待了,和一个光棍待着有什么意思,我下去找你父亲!”
秦挚没想到母亲会坚决反对。这一番话,要他没办法再提下话。
林姝钰也被秦夫人的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心里面既感动又愧疚,她舅维护她到如此地步,她怎么能主动说出和离的那一番话伤她的心呢……
可是她当真不想和秦挚过了!
“舅母……”
“别与我说不是秦挚逼的你,我的儿子我最清楚!”林姝钰下话还没说出来呢,就被秦夫人堵了嘴。
有些事情,秦夫人心知肚明。但不管怎样,都不能和离。林姝钰是她的外甥女,到底是不如儿子近,而女子脸皮又薄,所以秦挚只能背这个锅。
林姝钰的下话卡在喉咙里说出不出来了,她有点尴尬的看了眼秦挚。眼神带着明显的情非得以,她想告诉他,不是他不想和他和离的,他们和离的事情,是迟早的。强两个不想爱的人在一起,谁都别扭。
秦挚也看了林姝钰一眼,那眼神中竟有一个男子该给女子的那种心安,有一个丈夫该给妻子的依靠。
林姝钰看着,微微失了神。
秦挚这是……
失神间两人第一次目光交汇,虽是只停留了半刻,但也委实稀奇。
秦挚这是反常了,林姝钰回过神来,便低头看着地毯,不再言语。
“母亲,您消消气,刚才是儿子混帐了,我再不提与钰儿和离的混帐话了。”秦挚说。他最见不得母亲如此。他母亲守寡多年,那份等待丈夫归来,但丈夫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的绝望感,他能体会。
秦挚记得,父亲刚去世那两年,母亲身体十分不好,整日卧病在床,练照看他的精力都没有。
父亲离世,简直是剥了母亲一层皮。
那时他十岁,无奈下只得送去楚府让帮着照看。
他被养在了楚煦的家里,父亲的突然离世,让本就内向的他更加沉默寡言,他整日除了练武,就是吃饭睡觉。
那时楚夫岩对他也是真好,武艺上倾囊相授,吃穿上事无巨细的照顾,就连他心情不好,楚夫岩也肯叫来自己掌上明珠般的女儿来哄他,和他玩。
这一回忆便是止不住想的多了,秦挚记得,那天是个雨天,外面的雨瓢泼似的下着。
下雨便不能再去练武场练武,他站在门前,看着檐下那密如珠帘的雨,手里拿着楚夫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送他的弹弓,据说还是好物件呢,是藩国进贡的东西,珍贵着呢。
他拉着弹弓上那十分有弹性的皮筋,在皮子上置了楚夫岩特意为他置办的弹弓专用雨花石,都是经精将房打磨过了的,每一颗都是标准的、圆圆的。
他拿着弹弓正瞄着远处那月亮门,马上就要松手时,一把印有小雏菊花的油纸伞,便映在了他的眼里。
雨伞之下的人向她走来,是个小小的人,但走起路来却带着款儿,穿着蜜桃颜色的小型窄袖襦裙,一步一步走来,不仅有色,还有声,她在笑,是在笑着和身边照顾她的小厮说话。
一会见到他,我该叫他什么?
小少爷?
不好、不好!
还是叫秦挚哥哥吧,我喜欢她的名字,好听。
馆里面的先生曾讲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之固然,秦挚,瞧这名字起的多好……
楚煦带着欢声笑语向这边走来,他手里的弹弓也早松了,只差一刻便要射了出去,还好他那时没有松手。
每个人身上都是带有气场的。
他身上带着生人勿近生人勿扰的距离感,他一个人在屋,在他身边服侍的人都觉得压抑。
可楚煦一过来,氛围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她充满着活力,如暖阳一般,不消多说什么,就那脸上明媚的笑容就解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
她走到他身边,果然喊他:秦挚哥哥。
他刚才已经听到她和小厮的交谈,对于她要说的词“秦挚哥哥”已经熟悉了。
可她一喊,还是让他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说实话,那时,他是自闭着的。
见他突兀的向后退了一步,她眼里一动,双眸中竟然带着理解,看着退缩的他,笑说:今日下雨,知道你练不成武了,所以过来找你玩。
小大人一般说话。
那时,他十岁,她小他两岁,才八岁而已。
他还是没有说话。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一些,但她裙子边都已被雨水给撩湿了。她大方的笑:外面又湿又潮,秦挚哥哥不打算让我进屋子么?
他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尴尬又有些抱歉,但说话还是那般不好听:这是你家,进不进你说了算!
原来脾气秉性都是小时候就定下来了的,他小时候说话便难听,长大后更是了。
那我就进来了?
楚煦大大咧咧的,她父亲楚夫岩掌上明珠般的宠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什么事都依着她,顺着她,宠着她、哄着她。
那时皇上易烨没有女儿,齐国没有公主,要是有的话,楚煦的生活要比公主更好。
但就是被养在这里的环境里,楚煦身上竟没有一点娇气小姐该有架子和脾气。她就如邻家小妹那般,性子很好,脾气也好。
那天,她笑着推开站在门口的他,便进了屋子。
她进去了,但倔强又自闭的他却不想跟进去,他不想和任何人接触,也没大算要和她玩。
她:我进来了,你怎么不进来?
楚煦站在屋里和他说话。
他说,语气带着不善:这是你家,你进去了,我便不进去了!
她:“是么!这话可是你说的?
他:是我说的怎样?
她:怎么都不进屋?
他:不进去!
一番谈话下来,楚煦只笑了笑。
不管他怎么说,楚煦才不会生气,父亲都有交代过她了,秦挚性格凌厉,不好相处,让她多担待的。她是带着任务来的,怎么能生气呢!
打小楚煦就充满了责任感的,她大人一般似的想着要和他搞好关系这事呢。
不消一会功夫,她便找到了能让他进屋的法子。
她看到了放在他床头,被他好好安放在那里,还包了书皮的一本练武用的书,想起他嗜于练武,想必对这书……应该是情有独钟的吧。
楚煦拿起来,便大声读了出来,故意读给外面的他听。
这招果然好使,他一听便进来了,不仅进来了,还红着眼睛,攥着拳头,直奔她而来。
他:放下!
她抬头看着他,笑着说,笑容中带着点挑衅:先时你不是说不进来的么?
他:我说让你放下!
他都牙咬切齿了,拳头紧紧攥着,好像她再不放下,下一刻他就要抡过去了。
她:不就是一本书么,你这样在意?
她对于他的这番举动一点也不害怕。
他真要抡拳头了。
她:我们是一样的,你没了父亲,我没了母亲!
在秦挚拳头要落下来时,她慢慢说道,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哀伤。
这种哀伤父母健在人世的人是体会不了,也说不出来的。
这种哀伤,她有,他也有。
她懂,他也懂。
……
屋子里的人都没说话,秦挚是自己从回忆中走出来的。
秦夫人背对着他,不看秦挚,明显是还在和秦挚生气。
“父亲已经不在了,您得好好保养自己,别老提要追父亲去那种丧气话,儿子已是没爹的人了,您要走了,不成了没爹又没娘的么。”话说到最后,秦挚到转过了身,面对着秦夫人。
秦夫人眼圈红了,那手帕轻抹了两下,有点哽咽,“都是被你气的,气糊涂了,你好好和钰儿过,咱俩三口人在人间享受天伦之乐,你父亲在天上看着你放心了。”
秦挚心里发酸,点头应下了。
林姝钰在旁,听着舅母和秦挚这一番交心谈话,心里也感到了温暖。母慈子孝,这才是母子俩该有的样子么。
“扶钰儿回去吧,钰儿身子本来就虚,陪你跪在地上这么久了,怕是要吃不消了。”
秦挚遵命的站了起来,走到林姝钰身边。林姝钰配合的伸出了手,只是没想到,秦挚并不打算承接。
林姝钰淡笑了下缓解尴尬,是啊,秦挚还是秦挚,她怎么忘了呢。他是好儿子,但却不是好丈夫……对她,他向来不在意也不会给面子的。
是被刚才秦挚对舅母说的那幅话给蒙蔽了么?林姝钰淡笑笑,在心中问自己。
她慢慢的、若无其事的放下手,秦挚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不再奢求别的了,自己要站起来,可能是觉得秦夫人在看着她二人,秦挚为了表态,俯身将林姝钰扶了起来。
“多谢。”林姝钰倒了声谢就像推来秦挚的手,她不需要他了。
但秦挚却还是没有松开,不仅不松开,反而出乎意料,太阳打西边出来般的将林姝钰给抱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林姝钰直愣愣的看着他,“你……”
“我是你夫君。”秦挚接过话来。
秦夫人在旁,笑了,“钰儿,安心让挚儿抱你回去,他平日练武都练习惯了,抱着你走二里路都能走,抱你回屋子,你还担心累着他不成!”
这话无疑将两人的关系讲得太好了。
“母亲,你安心歇着,我就带钰儿先回去了。”
“去吧,”秦夫人满意的摆了下手,最后不忘补充一句:“晚上就留在钰儿房里吧,这是命令。”
秦挚没搭话。
“年纪轻轻的,别和我老婆子装耳背,看你晚上不去的。”秦夫人轻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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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挚抱着林姝钰走了出去。走到铺满雨花石的小路处,林姝钰开口:“戏演完了,表哥放我下来吧。”
秦挚听林姝钰如此说,顿了下,然后如没听见般,抱着林姝钰继续往前走。
“和离一事,不会就此搁置,等有机会……”
“和离之事别再提了。”秦挚打断林姝钰。
林姝钰深吸一口气,半侧头问:“因为舅母?”
秦挚展眼,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必多说什么,不因为母亲,难道还因为她林姝钰。
“那我们这样过下去,等舅母哪天老了,侯爷再一纸休书把我扫地出门么?”
林姝钰一开始是在心里面想的,可不知怎么,她就没忍住问了出来。
秦挚啊,秦挚,他何其自私。他有情,但是是对别的女人的,他有孝,是对秦夫人的,他能礼贤下士,他对他手里的兵都比对她林姝钰要好。
对她,她怎就能如此刻薄?
林姝钰笑笑,难道就因为她喜欢他么?她喜欢他,她就得不到他的尊重与怜惜了么?
在侯府,和他这样有名无实的生活,然后舅母哪天没了,他毫不留情的将她扫地出门,那时她已青春不在,而他却落地了个成熟稳重,三十而立,要权有权,要势又势,照样娶妻生子,照样找年轻女子,而她呢,人老珠黄,还有人要么……
她的青春,她的一辈子。
林姝钰觉得,秦挚好残忍啊!
林姝钰将话问了出来,秦挚没回答是与不是。
其实有些事就摆在眼前,答与不答都一样,又何苦说出来让大家都难堪呢。
“放开我!”林姝钰在秦挚怀里突然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这连续一个月生病,林姝钰又比以前消瘦了许多。秦挚抱着她,一点抱重物的感觉都没有,他突然想起了那年那天,他第一次见到林姝钰,从阴子骁手里将她救下,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