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虽然过去,这一年春夏的大旱却造成了粮食的大幅度减产,加上蝗灾的破坏,沙洲今年的秋冬是不好过了。
程家各个工厂、企业和门店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来做工的女工们家里有地的,都请假回去抢种和抢收了,好歹还能有一些粮食可留下来吃。家里没地的女工们就靠着做工发的月钱过生活。以往物质丰富还好,如今粮价一下子涨到丰年的几倍,她们也都没去打过蝗虫,没有办法挑蝗虫尸体换粮食,工厂里的产量也大大减少,女工们心里都担心的不行,若是工厂倒闭该如何办?
程云淓自然也是愁的,这么多人、这么多门店要照顾和养活,压力山大。
谢明府上书朝廷,请求给敦煌免税。王刺史表面上一片同情,暗中却使绊子,赈济粮先给了别的村县。敦煌人民盼了许久,却盼了一场空。谢明府跑去宣城询问,王刺史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小谢啊,事急从权。敦煌抗蝗灾取得了胜利,好歹保住了部分粮食,别的村县可都被蝗虫过境,一扫而空呢,不能看着别的村民饿肚子呀!
可是……
可是某做刺史的也很难,朝廷就发了这些赈济粮,某一想到受灾深重的灾民们很有可能饿死路边,就愁得吃不下睡不着,你看,某头发都白了好多……
初出茅庐的谢明府脸皮较薄,没抹开那个面子,灰溜溜地铩羽而归,不但赈济粮没要来,减免赋税的名额也没要来。
从宣城回来,谢明府把自家关在县衙后院里生了两天闷气,深刻地检讨自家还是太嫩了,耍无赖耍不过王刺史,让敦煌吃了个大亏。
全敦煌的老百姓盼着赈济粮和减免赋税的政策,却盼了场空,失望透顶,开始怀念戴明府,咒骂谢明府。有那好事的、居心叵测的,便在私下里散布不利于谢明府的流言,说因何敦煌大旱?有蝗灾来袭?莫不是因为谢某人便是那惹祸的灾星?若不是新县令的到来,敦煌何至于受灾?往日那许多年不都是丰年?
这流言传的非常快,转眼间便人心惶惶,那些在抗灾的时候还抱着谢明府大腿哭,磕着头喊他救命恩人父母官的农人们,一个转身便抹开了脸,对着县衙吐口水、指指点点,怨气冲天。
等到谢明府发现有些不对,让马县尉去查的时候,这流言在敦煌城里城外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
“总觉得这事不简单。”程云淓对程大郎道,“没有王刺史的人在里面搅和,那才叫有鬼了。谢明府来自陇西,单单这一条就足以让王刺史他们坐立不安了。”
“某也派人去查过,传这流言的有些是最普通的农户,却也有几个家族的佃户相关联的。”程大郎说道,“今日下晌某派人跟踪了一个传话的小厮,正是郝大郎家一个庄头的女婿。”
“郝家也掺合进来了?”程云淓有些吃惊,“谢明府与他们家利益无碍呀。”想了想,又了然,说道:“是了,若是刺史那边明里暗里透了话,这些敦煌土著自然是择木而栖。郝氏在敦煌经营几代,家族中又有人在外做官,他们若是与刺史合作,估计会带动敦煌士家中很大一批反对谢明府。”
“那该如何应对?”
“打舆论战嘛,咱们也会。”程云淓说道,“咱们跟谢明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站在同一艘船上。想搞垮他就是要搞垮咱们。如今看不惯咱们的人可多了,说不定还要从咱家下手呢。”
说罢,招了关小二进来,三个人密谋了一番,拍拍手领命而去。
没多久,敦煌的街头巷尾又开始暗搓搓地流传说一句话:“邪崇西南来,鸣沙斩断之”。西南是哪里?土蕃啊......谢明府斩断了邪崇侵害民众,便遭到了排挤,敦煌明明遭了那么多难,赈济粮款却被给了别人。
谢明府领着敦煌民众抗旱、抗蝗灾,救了全敦煌的民众。
陛下赞之,颁旨嘉奖。
但,为何不给谢明府资源?为何要污蔑奉圣上旨意前来治理敦煌的朝廷命官?
谢明府年轻有为,究竟挡了谁的路?
莫不是......?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
不过,仔细想想,是不是......?
嗯?是不是?可能真的呢……
谢明府实惨!敦煌民众实惨!
几日之后程云淓带着小厮在酒馆食肆里坐坐,听着邻桌的人切切私语,一方面满意地点着头,一方面又遗憾地摇着头。
当初不怎么追星,粉粉黑黑的话术远远学得还不够啊!
这食肆里正巧有个说书的先儿,此刻正敲着惊堂木,声情并茂地说着“敦煌城外抗蝗灾”的传奇励志故事。
“......只见那谢明府,面对遮天蔽日、张牙舞爪的飞天恶蝗,一撩官袍,举着火把便要去点燃那火堆。旁边老农一把将其抱住,苦苦哀求:明府慎重啊!要想想您那老母娇妻,呱呱的幼儿,还在长安翘首以待,盼您平安归来啊!谢明府一把推开老农,指着那盘旋成巨大黑球,滚滚而来,似要碾碎这整个世界一般的恶蝗,大声说道:若不点燃火堆,这恶蝗便会吃尽庄稼,啮食人身!身为朝廷命官,怎可惧怕生死?当官不救民之苦,不如回家卖红薯!虽千万恶虫,吾往矣!说罢,谢明府举起火把如出鞘的利剑般,冲进了那恶蝗中心,终于,点燃了那火堆,也点燃了敦煌民众活下去的希望!......”
食肆的大门四面敞开着,那说书先儿说得激情四射,面色发红,眼中竟泛起点点泪光。感染得食肆内外或站或坐或蹲着的听众和观众也都擦起了眼睛,无比激动地说道:“有谢明府,真乃我敦煌民众之幸!”
此时,外面街道穿来马蹄声,只见打着衙门徽章的马车在几位衙役的护送下,往南门而去。
“这是明府的马车!”
“明府又要为敦煌民众去宣城请命,求赈济灾民,免除赋税了!”
“谢明府真乃我敦煌父母官啊!”
人群一时激动起来,纷纷涌上街头,朝着马车的背影挥手喊道:“明府!早去早归!”
“明府!一路顺风!”
“明府英明!”
“明府神武!”
程云淓在桌上丢了几个钱,含着笑撇了两眼混在人群中振臂高呼的两个小厮,摇着扇子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两个小厮又在人群里混着左一句、右一句地聊了一会儿,这才相继挤出人群,顺着街边溜出去,跟在东家身后转过拐角,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