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兰的这些心思,安欢颜自是不知,就算她知道了也并不怎么在意。她对她们几人自问没有做到厚此薄彼的程度,她对她们一般重视。
闭眼靠坐在榻上的安欢颜原本只想闭目凝神,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还回忆起了往事。
她常听人说,人只有老了,才会怀旧,才会追忆往事。她还很年轻,即使活了两世,她依然很年轻。只是心确实老了,比这不知有多高的天,不知有多大的地还要老上数分。
自她记事起,凌烟就一直服侍她。
因凌烟比她大上几岁,所以既把她当主子看待,又把她当妹妹疼爱。以往受了责骂和委屈也都是她不顾白天和黑夜陪着她。故而她身边的人里,唯有凌烟是她最信任,也是她最对不起的人。
青兰和丁香则是随后才被派到她身边服侍的,然后便是杜鹃、百合、梦玲等人。
比起凌烟,她们与她年龄相仿,有的仅仅是相差不过数月,所以年幼时她常常与她们玩在一处,她们才是她童年的玩伴,而不是那些王公大臣家的闺阁千金。
她不知为何会回忆起那段她过去自认为最痛苦的日子,过去她常常幻想若是有个侠士从天而降,然后抱起她潇洒转身,两人飞天而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比起现在,她才体会到,过去那段看似苦难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平静。
梦是美丽的,是会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幸福的,所以安欢颜在梦里会无所顾忌,放肆的大笑。
醒来后,却依旧要面对冰冷的世界,算计的人心。
然而,她逃不掉,避不开。
缓缓睁开眼睛,她撩开帘子,望向外面。
望着亮的发白,甚至是晃人眼睛的天空和大地,她瞬间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恍惚过后,才发现原来是下雪了。
大雪纷飞,迷茫一片,道路两旁的青树上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即便是茂密的树林里也听不到半点鸟雀的叽叽喳喳的叫声。可是,她却能够很清楚的听见马车碾过如琼玉般的积雪声。
安欢颜将帘子放下,轻声问道:“杜鹃,我们到哪里了?”
“主子,过了这林子就到十里亭了。”杜鹃一边将安欢颜手中的暖炉换掉,一边轻声回答她。
“十里亭,这么快就要到了么。”安欢颜低声呢喃。
杜鹃没有听清楚安欢颜说的什么,接着说道:“主子,马车走得不快,所以有些慢,您放心,城门关闭之前,我们定能进城。”
“这两日白诚可又让人捎来张石的消息?”
安欢颜的神色很平静,并没有任何担忧的神色,只是话题转的有些生硬,虽然她并不是为了逃避先前的话题,也不是不耐烦杜鹃的聒噪,她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便问出了口。
话题转的过快,杜鹃明显愣了一愣,然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回答道:“主子,除了十日前的那封信,白侍卫并没有再让人捎过信儿。”
“李铁呢?”安欢颜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李铁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杜鹃的神色变得更加晦暗,声音也如石头般低沉。
“嗯,回府后通知他们,让他们来见我,有些事情是时候处理了。”
从始至终,安欢颜的神情都是那般淡然,没有情绪的变化,眼睛一直盯着暖炉上双龙戏珠的图案。不过,说是盯着,其实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瞳孔并没有盯着那图案瞧,更像是在放空,双眼有些无神。
“是,主子。”杜鹃回答非常干脆利落,好似就在等着安欢颜的这句话。
如鹅毛般的白雪依旧放肆的飞扬在天地间,一条如长龙的队伍依旧在大雪中缓缓前行。然而风雪再大,行车速度再缓慢,也终有到达的一刻。
安欢颜回京的车撵到达京都城门时,还没有到关闭城门的时候,天色依旧亮的发白。
守门的人包括路上的行人跪倒在道路两旁,有些人并不知道豪华奢侈的马车内坐的是谁,有些人也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跪下,只是因为有人带头这么做了,也不知道是谁向他们喊了一句跪迎。
跪迎后面的几个字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了,然而他们都已经意识到马车里面的人身份定是不凡。
如长龙般的队伍到达安府门前时,安府所有人包括安盛都不得不出来亲自迎接。安盛亲自出来迎接全是为着安欢颜本人的缘故,而其他人则是因为安欢颜的身份。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臣妇见过安妃娘娘,娘娘金安。”
“小的,奴婢叩见安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欢颜是皇妃,按照礼数是不用向董氏行礼的,然而董氏毕竟是她安欢颜名义上的母亲。何况青兰婚礼一事,她多少出了力,即便为了青兰,她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拜她一拜。
安欢颜见礼,身为臣子的董氏自然也要还礼,更不用提她身后的一众下人。
青兰大婚,安府门前自然是喜气洋洋,门前已经开始布置婚礼用的东西了,比起往日死气沉沉,冷寂如深渊的安府是好太多了。
“母亲费心了。”安欢颜微微一笑说道。
“娘娘说这话就见外了,这是臣妇应尽的本分。”
董氏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带着笑意,语气也是不卑不亢。若是平日里谈话,倒也是没有的突兀,然而今日却是不同的。
现在阖府上下谁不知道青兰已经成为安家女,即便有些人不高兴,却不能不承认这个事实。董氏不高兴理所当然,却不该在安欢颜面前表现出那不应该出现在此时的语气。
这并非是安欢颜敏感多疑,而是董氏的心思并没有像她想像般掩饰得很好。
对于董氏的反应,安欢颜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低头笑了笑,然而那笑却是嘲笑。她不管别人有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即便看见她也不在意,笑了便是笑了,又能如何。
“外边冷,进去说话吧。”安盛合时宜的说了句缓和气氛的话。
“是,父亲。”安欢颜也顺着台阶下来。
一行人并没有全部进府,毕竟随安欢颜回府的人数太多,所以早在回安府之前,安欢颜就已经让杜鹃吩咐下去,护卫她安全的大内侍卫留在府外即可。
安欢颜回府自然还是住进了那间水仙苑,因着安盛有话跟她说,所以其他人很识趣的退下去,杜鹃带着一众太监宫女回了水仙苑先去收拾,董氏也带着她的人回了蒹葭苑,而青兰从开始到离开都没有出过声,只是行礼然后退出去。
“父亲,人都已经走了,您想说什么?”安欢颜的神色稍显疲惫,说话的语气也是有些懒洋洋的,听上去有些不恭敬。
“这一个月来,为父派人传给你的书信,你到底看了没有?为什么不给为父回信?”安盛的语气有些冰冷,脸色也很难看,明显是在生安欢颜的气。
“父亲,女儿是去休养的,若是时时刻刻还在关心这些事情,女儿的病何时才能养好。况且又没出什么大事,女儿回不回信都是一样的。”安欢颜的态度仍然还是那般散漫。
“韩霸被逮捕下了大狱,早已被满门抄斩的宋家竟然还有个女儿在世,不仅如此,她竟然还在暗地里谋划意图反叛朝廷,这还不叫大事!”
安盛近乎高喊的声音如惊雷般在安欢颜的耳边响起,吓了她一跳,她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这一个月来,她仿佛与世隔绝,全心全意在养胎,养自己的病,完全不在意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
然而她不在意,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一直都有和人通信,只是信却是单方面的。所以,她一直都知道外面的世界每天是什么样子的,每天又在上演着哪种惊天动地的故事。
韩霸逃脱,终究还是在大理寺和金吾卫的合作之下被逮捕。
宋家那个女儿,应该是叫宋晓茹吧,当初救了自己的那个女子也被世人知晓。
只是,安欢颜没有想到,那个叫宋晓茹的女子还真是不一般,若是有机会,她定要再见她一面,跟她聊聊。她想她们两个肯定会谈得来,会有说不完的话。
“父亲,韩霸已是死囚,即便找回来也是死路一条,只是现在要头疼的人就不知道该是谁了。至于宋家那个女儿,可有她的下落?”安欢颜轻声问道。
安盛无语,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还没有找到她的藏身之所。”
“刚刚进门,怎么没有看到皓轩大哥的身影,他不是已经回府了吗?”安欢颜又问道,完全不在乎安盛方才的态度。
“管他作甚,不回府才好!”安盛的态度变得更差。
不用想,安欢颜便能猜出来,定是他们两父子又起了冲突。她也没再多说什么,然后起身准备回水仙苑休息。
安盛却是一愣,压抑一肚子的暴怒情绪还没有发泄出来,就通通消失不见了。
“为父还在和你商量事情,你现在就要回去?”
“父亲要和女儿商量的事情,女儿已经知道了。眼下这两件事着急也是没用的,皇上都没发话,父亲您也用不着表态。今日回府,女儿有些累了,就先回水仙苑了,父亲若是还有事,明日再说吧。”
安欢颜的精神还好,只是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她确实不想再花费精神在这两件事上,况且也正如她自己所言,那两件事急也无用,得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