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二月二十日,巡按御史吴甡收到了周日强的塘报。由于之前进剿的官军还在报捷,所以吴甡刚开始收到塘报时还有些期待,以为是官军已经攻下了铁角城。
只是等他打开塘报后,吴甡就发现自己又想错了。就像去年(崇祯四年)二月壬子(初八)围剿神一魁的情况一样,官军几乎重现了一年前保安的状况。
虽然这次的损失没有当初那么大,但是吴甡接下来的反应却比一年前还要激烈。在陕西督察了这么久的军情,吴甡已经敏锐的发现到周日强塘报里的内容相当不自然。对方八成是有所隐饰,所以吴甡已经打定主意要亲自进行严查。
此次的进剿铁角城的官员,绝对会有人要倒大霉。倒霉的人数会有多少,目前还没有人知道。只是作为此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周日强,一定会出现在弹劾名单之中。
这位前三边总督的心腹,在失去了他的靠山以后,就陆续有不少人公开指责他。
巡按御史吴甡在之前,也已经弹劾过了这位在他眼里相当庸劣的官员。这次吴甡若是再参上一本,失去靠山的周日强多半会垮台。
至于损兵折将的甘肃镇和宁夏镇两位总兵,也因为去年的剿贼表现不如人意,而被吴甡参劾过。虽说朝廷眼下是用人之际,还要多多依仗两位总兵。
但是一向认真的吴甡,并不会有丝毫的顾忌。在陕西待了这么久,一些武官干的事情早就让他看不下去。也就是因为杜文焕在去年战死在保安城下,要不然吴甡肯定不会放过这位统帅山陕各路官军的左都督。
甘肃和宁夏的两位总兵要严查,至于剩下的延绥镇西路张孟金。虽说他小小一个守备存在感比较低,可是考虑到他前盗贼的敏感身份,在还没有查清楚初六战事的详细经过的情况下,他没准也会成为吴甡弹劾名单中的候补人员。
铁角城外的失利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延绥西路的靖边营。兵宪戴君恩得知官军进剿失利,没能依计划铲除威胁西路的铁角城,他不免有些失望。不过手下张孟金率领的五百余名延绥镇官兵,在此战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伤亡,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眼下延绥西路又开始不稳定,在正月丙寅(二十八日),河套的着力兔带着三、四百名蒙古骑兵来到边墙附近,声称插汉的虎墩兔求款。他们摆出的姿态完全就是要挟,总兵曹文诏、副总兵张应昌和同知赵文痒还没商议出个结果,明军的逃兵就引起了交战。
之前总兵孙显祖手下的逃跑夷丁与蒙古人汇合,他们声称定边空虚,打算相约着力兔一起攻占定边堡,而且他们还可以引诱定边城内的其他夷丁作内应。
降丁哈台及本是辽东海西女真部落的人,他们为了躲避建州女真而归降明朝,朝廷把他们分散安置在各镇,哈台及则是带着百余族人入驻定边。曹文诏在山西剿贼时,也屡屡借助哈台及他们的力量。
孙显祖的逃丁这次与他们秘密制定了叛乱计划,准备通过借口加强防守来控制定边的东、西两门,以便让着力兔带着蒙古人突入城内。
第二天丁卯,发觉情况不对的明军识破了他们的叛乱计划。千总张设奎、王希武等人出城应战,曹文诏等人把城内的叛乱夷丁赶出城外后,就出城与其他官军一起合击。
在官军的奋战下,总算是击退了蒙古人和叛乱的夷丁,斩级一百四十一颗,可是官军的千总李世科却在此战中阵亡。
定边的动荡让西路兵宪戴君恩十分不安,若是蒙古人此时联络大明境内的流贼一起作乱,那兵力不足的西路将会十分危险。
而且东川中的流贼中,有不少人是神一魁的原部下。再加上宁塞的降丁们还没完全稳定,此次又听闻官军铁角城失利的消息,恐怕又会有人图谋不轨。
若是声势大振的铁角城流贼,在此时联系宁塞的降丁一起叛乱。那已经内忧外患的延绥西路,绝对会就此翻天。所以戴君恩为了稳定西路的局势,他已经向上级要求调回还在外地的张孟金人马,让他们全部回到宁塞驻守。
至于宁塞营的蔡矮子和马项伯等人,则是在更早的时间里,就收到了张孟金派人传来的消息。目前他们正在思考,接下来他们应该做些什么。
毕竟在宁塞营里面还有大量的降丁,若是他们收到官军的战败消息,难免心中会有什么想法。如果再被流贼的奸细挑拨,那宁塞营就有热闹可以看了。
蔡仲明站在宁塞的城头,看着城外再次外出“公干”的参将大人,心里的不屑又上升了一个等级。就这胆子还能成为一路的参将,朝廷里的人真是瞎了眼。
在鄙视了一番迅速溜走的吴弘器后,蔡仲明转过身对着他亲弟蔡仲全说道:“老五,你带着一些精兵去和你三哥一起巡逻,一人巡一边。过一个时辰以后,老六和金鼎山的人马会过来接班。”
蔡仲全身穿艾蒿巅出产的棕色棉甲,他一手按住自己的腰刀,一手将一体式的头盔抱在腰间。与当初在金鼎山当人质的那段时间比起来,现在的蔡仲全完全是换了一副模样。
通过正规军的纪律洗礼,以及蔡仲全自己的刻意锻炼。此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作为土寇时,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猥琐。剩下的反而是在精制盔甲的搭配下,展现出的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在听到自己大哥的命令后,蔡仲全带上头盔向自己大哥作了一个揖,之后就转身招呼自己的部下离开。本来只比蔡矮子高出半个头的蔡仲明,在他干练的动作下,显得要比蔡矮子威武不少。
蔡仲明看着自己的五弟离开,他嘴角微斜的低声笑骂道:“确实有些不像是我的兄弟了。”想到之前张孟金和管志庆对自己的调侃,蔡仲明微笑的摇摇头,就去寻找金鼎山的马项伯等人。
蔡矮子身边别的亲兵没听到大当家的低语,蔡矮子的四弟蔡仲光却听到了自家老大的戏谑话。蔡仲光也会心一笑,当初大哥蔡仲明和金鼎山的大当家张孟金互相调侃。
起先是张孟金笑话蔡仲明个子矮,很容易被外人看轻。而蔡仲明则是反笑话没比自己高出多少的张孟金,样貌要比自己更挫。
张孟金的二弟张孟广,长得魁梧高大威武不凡。他的三弟张孟诚个子也不矮,身材匀称肌肉结实,而且本人又气质出众。反观作为大哥的张孟金,则是在干巴巴的身材下又有些猥琐,非常像是一只猴子。
因此,蔡仲明就笑话张孟金。他有些挖苦地说,道上有不少人怀疑张氏三兄弟不是由同一个爹娘生的,隐晦的含义就是张氏兄弟亲娘偷人。
这种话自然是相当过分,道上其他敢对张孟金说这些话的人,坟头上的草都有两、三尺高去了。可是对于蔡仲明这有些过分的刁侃,张孟金只是挥舞拳头和他打了一架,之后就回去生闷气去了。不过张孟金因此惦记上了这事,不时地就会寻找机会,用言语挖苦起蔡矮子的缺陷。
之后两家换上官皮,张孟诚各写了一份当兵的行为规范给两家的各位头领。大多数人都没当一回事,蔡矮子的亲弟蔡仲全却相当重视,还特意找了张孟诚讨教了一番。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培养,没什么勇名的蔡仲全,反而成为了艾蒿巅之中最有军人气质的头领。让两寨的头领不断称奇的同时,张孟金也终于找到了机会,拉着管志庆一起调侃蔡仲明。
不过蔡仲明没有什么激烈地反应,他也就笑呵呵的接受了两人的调侃,同时也多少有些开始规范手下众人的日常行为。
而对于“秀才”张孟诚有了一番新的认识后,艾蒿巅的一些蔡氏宗族的孩子,就被相继挑选了出来。全部加入阅微草堂,亲身接受张孟诚的教导。
“大哥,咱们最近挑选出来的那批降丁,还要不要与寨子里的人交换?”虽然对老五的变化感到好笑,但是蔡仲光还是没有忘记需要在意的公事。
蔡仲明得到自家四弟的提醒,也回过了神说道:“先把这些降丁的家小安置过去,人就暂时留下,跟着咱们看住宁塞的场子。至于寨子里的弟兄,就调来二十人好了,剩下的就先留在寨子里。”
回答完蔡仲光的问话后,蔡仲明又想到了什么,所以他开口补充道:“老二那边你再催催,让他们尽快把剩下的粮食送过来。想让这宁塞营里不出事,手头不能只有兵丁,还要有粮食。”
“那这次我回去,就把剩下的粮食一起拉回来。”蔡仲光说完,就跟着大哥走向了宁塞城中的公署。
此时金鼎山留在宁塞的主事人,就是也颇有些学问的马项伯,此时马项伯也刚刚对部下传达完命令。
马项伯看到艾蒿巅的大当家走了过来,就相当有规矩的给蔡矮子行了一个礼。之后对着蔡矮子说道:“吴参将想必已经出城公干去了吧,不知蔡大人有何吩咐?”
“姓吴的已经带着他的家丁躲出去了,一个没卵子的不提也罢。我是来问问你们金鼎山的人有何打算,要不要抽调人手去接应你们的大当家。”
“有劳蔡大当家挂心,只是我们大当家的传过话来,说是大伙在初六日的战斗里,并没有伤到筋骨,不必我们再调人手支援。”
“如今官军作战失利,损失还不小。铁角城聚集了大量的贼寇,离咱们的地盘也不算太远。而宁塞城中还有不少降丁没有完全收拢好,听到官军战败的消息,难免会生出一些歪心思。若是流贼的奸细暗中挑拨,很可能会发生大乱子。我想你们金鼎山也要加强戒备,我已经让手下弟兄们开始认真巡逻,一个时辰后你们记得派一队人接班。”
“我已经让项仲加强了戒备,一个时辰后他自会去接班。而且刚刚我已经派人出去传令,边墙之外咱们金鼎山的周头领,很快就会带着人马回来驻防。”
蔡矮子听闻马项伯的话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已经把挑选的降丁暂时留下,一起加入队伍里驻防。稳妥起见,你们金鼎山新降服的那些降丁也留下吧,有他们看着就更安稳了。”
“金鼎山的送来的粮食就快到了,边墙外的哨骑队就要回来,宁塞城中应当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我们金鼎山还是遵照大当家的吩咐,把降丁们调回山寨。”马项伯也考虑过了这个问题,而且大当家的张孟金也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利。只是想起金鼎山之后就要开始的春耕,马项伯还是坚持把人调派了出去。
看到马项伯坚持张孟金的命令,蔡仲明也就不再继续劝说。而是和马项伯一起,开始对宁塞的布防任务进行分配,同时规划起了宁塞周围的土地开垦。要想其他的降丁不闹事,除了武力的威慑和粮食的诱导,还要让降丁们有事可做才能消耗他们多余的精力。
在蔡矮子和马项伯等人的细心督导下,之后的日子里宁塞城中的降丁果然没有掀起什么乱子。而是老老实实的接受训练,同时也找出了仓库中一些完好的农具,准备迎接之后就要到来的春耕。
负责巡查的蔡仲全,还抓获了一名流贼派来的奸细。而回到宁塞的周绍腾,也表示边墙外的蒙古人没有什么行动。
之后传来消息,铁角城的流贼围攻庆阳府城。流贼的注意力并不在延绥西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安心组织人手开始进行春耕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