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连小侯聪都来不及放下,抱在怀里,纵身飞出窗外,越过河面,到达对岸。可是秦贤,已经失去了踪迹。
白衣回到房间,心里百转千回。秦家叔叔死于杀手剑下,他带自己出死牢的事,是祖父临时的决定。如今这个姓秦的成国校尉,即便与秦家叔叔有亲戚关系,岂能知道她的来历?如此辗转反侧,到天亮时才朦胧睡去,却又把自己惊醒了:“除非——除非秦家叔叔的亲人、后人一直都在追查当年的事。”
那么,从狱卒那里知道白家逃脱的孩子,是个小姐,而不是公子,并非不可能的事。
那么,他们是否也打听到让白家斩草除根的杀手是谁派来的?
害死白家满门的,到底是谁?
她重新抱紧了小侯聪,伴随着朝霞,又昏沉沉入梦。
午时过后才起来,长空已经在那里等她。“大公子让我带你过去。”
白衣起来洗漱,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哥哥和平时不太一样。做兄妹做了十年多,他们是世上相处相伴最多的人。所以,一点点变化都逃不过彼此的眼睛。同时,白衣也知道,哥哥这次的心思,不会告诉自己。她没有问,穿戴整齐,吃了半碗热粥,和哥哥骑马去公主府。
白衣进了府中,先要去和公主请安报备,走到正院儿门口,就被小太监回绝了,说公主昨晚陪小侯将军赏月饮酒,至今未醒。白衣什么也没说,在门口按照规矩朝上磕了头,就被哥哥引到了莫昌的院子里。
“殿下住堂屋,大公子住东厢房,我在西厢房。”长空说。
小院里,开满了儿时见过的那些已经忘记名字的南方的花。
“殿下起了吗?”白衣问。
长空做了个“嘘”的手势,“殿下起的早,又读书又练琴,这时候该歇晌了。我去替你瞧瞧,你到大公子房里等着。”
“什么嘛?要等也是去你房间等。”
白衣说什么,长空并未理会,而是往堂屋去了。白衣本来想跟过去,又觉得在公主府里,自己与莫昌男女有别,毕竟不妥,所以想了想,往西厢房去了。没想到一进去,就被侯聪搂到怀里了。
“大公子。”
“嗯,想我了吗?”
“我不是,什么都说清楚了吗?”
“嗯。”侯聪只顾抱着白衣,鼻子凑近她的肩膀,脖子只管闻,赖皮至极。白衣想把他推开,结果推推搡搡,歪歪扭扭倒在了床上。侯聪坏笑着,看她皱起小鼻子闻了闻,“不对。”
“哪里不对?”
“这根本就是你的房间,不是我哥哥的房间。”
“你分得清你夫君的味道了?”
小白衣就在他枕畔,看着他胡闹。
白衣发狠地推了推,侯聪则发狠地把她按住。白衣赌了气,“这是在人家家里,看你不小心点儿。”
“这么一本正经,可是要管着我,调教我啊?”
“别废话了,让我起来,不然我就叫。”
“你叫啊!就怕你不叫!让我听听你叫!”
侯聪越无赖,白衣心里越酸涩,她并不善于发泄情绪,多年来都是自己闷着,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开了嗓子真的大叫一声:“来人啊!救命啊!非礼!”
侯聪还是一动不动,就压在她身上看着她,而她疯了一般叫,蹬着双腿,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发泄出来。仿佛要把魇住了自己的命运推开。
这样的叫声也没引来长空。她笃定现在的场景是哥哥和侯聪的共谋——房间就是哥哥故意说错的,所谓去看莫昌就是借口。哥哥打定了主意让侯聪和自己发生点什么,以为这样就能避免白衣替死者的结局。
殊不知,人算,不如帝王算,梗概了一件事,此后跌宕而来的改变将会把更多人吞没。
这样的叫声终究让院子里热闹起来,艳阳公主带着七八个小太监小宫女儿赶了过来。听到公主声音的那一刻,侯聪的眼睛里闪过永别一样的不舍,将白衣放开。艳阳公主进了房门,正好看到这一男一女身体分开的一瞬,白衣迅速跳离了床,头发凌乱着,蹲下去行礼。
艳阳公主捂着心口,“哎呀呀,这种丑事我们可没见过。怎么了,就这一时还忍不了?孩子们去和握手我还不信呢,这怎么能行?”
白衣呆呆地还蹲着在地上“福”着呢,侯聪坐在床沿上,“她勾引我,我有什么办法?”
“那交给我吧,既然住在我府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得我做主整治。”
“且慢。”
公主身后响起了莫昌的声音,他在长空的陪伴下过来,实际上大概猜到了这房间里是什么情况。他看了一眼木然凄怆的白衣,又看了一眼淡然决然的侯聪,开口像艳阳公主求情,“殿下,你是正经人,被他们骗了。他们打小儿一起长大,打闹玩耍是经常的事儿。生气也是一时。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别当真,也别掺合。”
这段话让莫艳阳的醋意更大了,自己连侯聪那个艳丽坚硬的壳子都打不破,人家这里出来一个“打小儿胡闹”的女人。
她款款地踱步到白衣面前,轻轻踏出一只脚,用绣鞋抵住白衣的肩膀,来回研磨着,“哟,我算是长了见识,原来北地的人,打闹起来这个样子啊。这叫得惨兮兮的,是打闹?”
公主一用力,白衣向后倒在地上,又爬起来,跪好。
“别在我面前装这个样子,谁也别求情。打一顿吧。”
“别,”侯聪这时候才开口,“她以后还要陪我,打坏了怎么办?别上棍,你要是要解恨,上鞭子吧。”
莫昌在这一刻,彻底确认侯聪是有什么针对白衣的小动作了。
白衣在这一刻,已经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公主在这一刻,认定侯聪是个浪荡子,又勾着自己,又勾着手下的女校尉,但还好,总还是给自己点儿面子。她喜欢这样被他拿捏的感觉。命令小宫女儿快去办。
白衣被带下去,也没脱衣服,在后背和后大腿处抽了三十鞭子。她走出柴房,浑身是血。连哥哥也不知道在哪里。凌霄从角落里躲着,这时候跑出来,拉了白衣到僻静的地方,拿着手帕子和一小盆温水,给白衣擦了擦伤口。
白衣什么都没说。
凌霄悄悄安抚她,“姑娘快回去吧。殿下也不好见你的。最近就别来了。你也别怪小侯将军,江北什么消息都没有,他护送殿下南归,结果自己恐怕都回不去了。如果留在江南,总要找个靠山。公主这么喜欢他,也是个选择啊。”
凌霄这些话,没人教她,是她认真这样认为的。白衣对她笑笑,表示感谢。时至今日,凌霄这份好心,总是让人动容的。
“我知道了,我听姑娘的话,不辜负姑娘的一片心。”
白衣离开了公主府。她心里痛到已经没有了心跳。凌霄那番话自然是让人难过的,但更让人难过的事——那不是真的。
侯聪如果真的是选择了公主做个将来的打算,就好了。
他肯定不是的。
他在做什么,都是以不计代价作为代价,要白衣活下去。
两个一心为了彼此的人,现在却不能对彼此说句真话了。
白衣走在街上,伤口疼得火烧火燎,又有血水渗了出来,黏在了破了的衣服上。她并不想回客栈,官驿里也都是侯聪的人。如果侯聪有什么计划,他们一定配合。
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孩子拉了拉呆立的白衣的手,用平都街头的当地软语问她,“姐姐,你怎么了?你找不到自己家了?”
她是找不到自己家了。
白衣笑了笑,问那个孩子,“囡囡,秦贤秦校尉家怎么走?”